人间很值得(29)

作者:洛阳姑娘 阅读记录

对夜明珠,纵横自然是心动的。她想要珍爱她,也想被她妥帖珍爱。所以纵横从来都毫无保留,因为心甘情愿,所以不留遗憾,所以在毫无保留的过程中生出无限欢喜。在情爱里付出真心付得毫无保留,就像是吃豌豆黄儿酥卷痛痛快快吃掉最后一口,坦坦荡荡圆圆满满,再没有心事可牵肠挂肚。

不需要夜明珠用委曲求全来表达珍爱。

也不需要夜明珠放下尊严,去迁就她。

只想夜明珠还如旧清清冷冷,做她想做的事,忠于她自己,纵横就像吃了豌豆黄儿酥卷一样欢喜。

她含笑偷偷看着夜明珠,心里想着,我和你在一起,已经算是最幸福的姑娘啦。所以希望我喜欢你的你,也是最幸福的姑娘。

夜明珠揉揉她额头:“想什么呢?”

“豌豆黄儿酥卷。“

“闭嘴。小馋猫。“

纵横怀疑人生地颦蹙黛眉,发出馋猫的灵魂拷问:“喵喵喵???喵喵喵???”

夜明珠抿了抿唇。她今日着的纱裙有雪莲缯绸缚在细细玉颈上,更是显得气质清冷。待纵横回过神来,美人儿已经从袖中取出豌豆黄儿酥卷。

夜明珠递到她手心,示意她吃罢。

纵横厚颜地凑过去:“不不不,我要你喂。”

夜明珠冷冷一瞥,气定神闲道:“你是不是要死。”

纵横继续厚颜道:“我还要你用口喂我。”

“阿酒,先别说话。且等等。”

“怎么啦?”

“你再说这些,我会克制不住,在故梦幻境里与你一战。”

还未等纵横抬眸,她已凑过去,轻轻含住她的耳垂,厮磨道:“所以……你要乖……嗯……”

夜半,莺啭唤丫鬟送走恩客,独自坐在阁中。月华洒在七柄琵琶上,那象牙的雕纹看起来,像是肌肤。

莺啭窈窕有致的身子上披了潋滟红袍,她无限珍爱地抚摸着那些冰弦、纹雕、轸骨。夜风肆无忌惮撩起她的青丝,展露一张无暇的面容,层层叠叠的美,铺天盖地的戾。

然后,她满足又冷静地举起一柄琵琶,毫不犹豫掷在地上。珠玉四散。

又一柄。又一柄。又一柄。

直到象牙雕成的鸾凤项颈折断。华翅裂成一爿一爿。

可她的容颜见寻不到丝毫委屈,仿佛并不是在做出格的事,而是在赏花观月,闲庭信步。

直到她奉照很多年的琵琶都凌乱难辨从前模样。

谁也不知是为何。包括莺啭。谁也不知道为何小枝要这么做。

窗外冷月如钩。扑棱棱一阵鸫雀飞过。

莺啭微微疲倦,她撩起绣了锦鲤的裙袂,风情万种地迈上偌大的玄檀雕挖香云木床。灯烛影影绰绰。

咔嚓——

檀床下有暗格。乃是藏着一方鸦黑坛子。

莺啭优雅地启开坛子时,纵横睁大眼眸,颇为惊惧。她登时想,有时候人狠起来,连几百岁的女妖精都能活活吓住。

坛中乃是谪匣。

只是不再是绝色佳人。小若孩童,貌如猿猱。

小到能豢养在几尺的坛子里!那番模样,不是山中诡异的怪鬼又是谁!原来,原来它是故事里的谪匣!

第二十七折

坛子里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谪匣满身绒毛,原本清冷的眼眸中写满绝望,她甚至口不能言,身不能移,悲戚至极。

妆奁匣里摆着她用带血指甲换来的皮囊香。果真有奇效。上头写的是,用一个妙龄美人的生辰八字作药引,并取其青丝,熬作觫焦,兼以松鼠皮、青蜥蜴、蛇床子、岵羊髓一起炼制,服之可得绝色容颜。

小枝用这些年来攒的体己细软,买来四样名贵药草,制成这一副药。

代价是,当做药引的美人将会发生畸变,非人非鬼,形如獗猿,甚至丧失行走的筋骨,永远只能养在坛子里。

何等阴狠。

纵横都不忍去看。

夜明珠长叹道:“这女子全无心肝,比我等妖道都罔顾人性。”

纵横道:“咱们走罢小白,我要吐了!真是恶心。”

夜明珠:“只是可怜了谪匣姑娘,向来待她不薄。虽不至于亲如姐妹,总是尽了主仆之谊,不曾亏待她。”

纵横面露不忍:“全无心肝,啊,恶心到不知如何形容。幸亏我不认识她,合该当初谪匣姑娘不救。”

夜明珠见她如此忿忿不平,心中微微心疼,伸手抚摸纵横的肩头:“你放心,有我在,定不许这等腌臜鼠辈近你。”

纵横蹙眉道:“酒寮里,有人说,花魁莺啭猝毙……小枝这个鬼又是如此猝毙的呢……”

一重又一重的疑点,层层叠叠纠缠在一起,理不出头绪。

莺啭凝白的皓腕挂着两环红玉镯,她慈爱地望着坛子里的前花魁,神情里满是温柔。谪匣的头颅皱成枯核桃模样,大大的眼睛里是深不见底的悲苦。莺啭久久凝视着她,窗外荒寒弦月久久凝视着这一切。

桌案上有一碟松穰肉饺儿,莺啭温柔地将肉饺儿一只一只扔进坛中,仿佛在喂自己豢养的猫犬。

纵横心里恨恨地想,我今日真是受了大刺激了!从前并不知世上还有这等残忍之人,还是个十几岁的小姑娘!

谪匣的黑白分明的眼中,流泪了。

后来,莺啭在酥骨庭如鱼得水,逐渐地,所有人都忘了,她本来是谪匣姑娘的贴身丫鬟。便是莺啭自己,也忘记了自己从前的日子,仿佛她有的一切都是上天慷慨相赠。

唯独幻境外的夜明珠和纵横,还有檀床暗格里困囚于坛的谪匣,知道她的枉顾人性。

更可怕的是,无论莺啭有多劳碌,欢愉也好、悒悒也罢,每一日都不忘喂给谪匣些吃食。不许她饿死,就这样豢养着她。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有些时候,便是纵横和夜明珠这样的局外人看着,都觉得压抑不堪。二人默契地相视一眼,收了术法,退出幻境。

明明是妙龄佳人,偏偏被化作魑魅魍魉。

人心歹毒至斯。

阳世里,怪鬼身侧松枝烧出至烈的火光。

纵横满面不忍,捂着口干呕片刻:“这等女子,连人也算不上了!”

怪鬼又是一声嗤笑。

夜明珠不忍去看怪鬼,谁能想到,眼前的腌臜鬼魅,便是昔日一指琵琶动天下的美人?

它……便是谪匣吗?

纵横情愿不是真的。可过往一页一页铺展在前,千真万确。

怪鬼听到纵横的声音,“对不起。”

怪鬼闻言冷笑道:“说甚么对得住对不住?呵。二位姑娘又不是真正对不住我的人!”

纵横不知道为什么,她就是想说,对不起。想代替这个炼狱一样的人间,代替班主,代替那些给她廉价爱慕痴缠的客人,代替酥骨庭旁的姑娘们,说无数句,对不起。

她满心怜悯。甚至想说:我不该唤你猴子,谪匣姑娘。我是真的不知道。有什么事能让你放下过往一分一毫呢?有什么事能让你稍微欢喜一些?你说,我去做。

可她又要把这些怜悯都小心翼翼地藏起来,不让它们伤害到她。

夜明珠道:“莺啭已死。”

怪鬼满目怨恨,那些怨恨都要凝成疮痍:“我自然知晓。”

纵横切切道:“谪匣姑娘,我……”

一枝松枝被烧断,发出冷厉的声音。怪鬼蓦然紧张起来,她嘶吼道:“不!不要唤我谪匣!不能再提谪匣!!!”

纵横蹙眉:“对不起,我——”

夜明珠旋身过去,安抚地握着纵横的肩,轻声道:“阿酒,阿酒,先什么都别说了。不是你的错。”

怪鬼冷静些许,她娴熟地为篝火添起松枝,娓娓道来:“后来,啧,我一心想要报复,狠狠地报复那个害我一生一世的东西。当年,明明是我一念之差留下她,她是蛇,反咬一口。后来我才想清楚——春儿,跟我这么多年的春儿也是被她害死的!倘若不留下她,春儿也不会死,我也不会如此非人非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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