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很值得(38)

作者:洛阳姑娘 阅读记录

鹿蹊依旧一袭白衣,发间束着半方白玉璧,两穗流苏垂在青丝中。无论多少次相见,殊儿还是不曾适应。他望向她的时候,她又惊艳于这般音容笑貌可是仙君屈下九重天。

鹿蹊,着实恍若谪仙。

他颔首道:“夜深了,你如何独自在此?”

殊儿舒展开妆容精致的眉目:“今日中元,我想我家里人了。不知爹娘身子可还安好。”

鹿蹊出身名门,自然从小长在凤翎城。与殊儿相处这些日子,隐约觉出,她并非长在都城。却也不知道故里在何处。

他抬眸望着皎皎婵娟,嗓音醇厚:“有缘结识恁久,却不知善才故里何在。”

殊儿动容道:“宋佛镇。一个很小很小的地方,我便出生在那里。爹娘做着绸缎生意。他们还收养了一个男孩儿,我的兄长,名唤顺阆。”

鹿蹊蓦然觉得,从一个小镇,到凤翎城站稳身子,这个姑娘必定不易。爹娘经商,缘何她没有继承祖业,而是俢琵琶练舞。

“若是思乡,沐休时回去探探亲便是。”

殊儿笑着,轻轻摇头:“无妨。我已经攒了半年的俸禄,快要攒够了。在城南看好了一处三进三出的宅院,买下来后,便把我爹娘接过来住。也省得他们整日瞧不见我,只能在信里牵肠挂肚。“

鹿蹊钦佩道:“所谓凌云之志,想来便是如此。“

殊儿偏过凝脂一样的面颊,长长久久地看着他,一分一毫也不曾移开目光。月华的清辉不减,镀在二人身上,她蓦然开口道:“鹿公子,你可曾知道,我心里很感激你。你像是一束月光,引我无所畏惧地向前,我走出故里,来到凤翎城,一部分是为了来到你身边,和你堂堂正正并肩而立,让你看到我,我也看到你,彼此近在咫尺。你我无缘也无妨,因为世间最难强求的便是情爱。我也不后悔把倾慕说给你听,我想要你知道,你自己是多么光艳夺目,是照亮丹墀的月,星辰有无数盏,而月唯独一爿,千江千水,千水一月,千佛千面,千面一心。你看,你便是如此。多谢你如此明亮,引我毅然前行,有你月华在此,我跋山涉水也不觉得疲倦。我呀,“她直直望着他澄澈的眼眸,勾唇释然地笑,“倘若有朝一日,世间之事不再顺心合意,请你继续无所畏惧地走下去。陪伴你的,不只有前人的诗词歌赋和竹林风骨,还有我。我永远陪在你身边。“

鹿蹊温柔笑道:“你真是个难得的姑娘。蹊心有所属,对你满心欣赏之情。“

殊儿也不谦辞:“我不雕琢自己,变得难得,怎么配得上你呢。“

“如此看来,是蹊错失珠玉,可惜。“他微微颔首,指尖描摹这丹墀旁画栏上的璩龙纹,”如此一路走来,姑娘定不会容易。“

殊儿微微一笑:“还好,为了你,再不容易也值得。“

殊儿攒够了银两,当真在凤翎城给爹娘买下了庭院,还在年关时买了几个侍姬服侍。如此便把爹娘都接到凤翎城。她也曾问过顺阆可愿意同去,顺阆婉拒了,留在宋佛镇打理绸缎庄。

宋佛镇。顺阆六年不曾见殊儿,蓦然重逢,倒着实认不出来了。她褪去稚气,眉目坚定,整个人比满身绮罗珠玉更是夺目。

“哥哥。“她自顺阆身侧坐下,“殊儿不在家的这些日子,着实劳烦哥哥侍奉爹娘了。”

“小姐。”

“你唤我一次殊儿妹妹罢。“殊儿抬眸,恳切道,“走之前,我便一直盼着,盼到如今。”

顺阆递给她案上新茶,道:“殊儿妹妹……”他蓦然唤起妹妹来,自然不甚习惯。“你可曾见到礼部侍郎鹿大人?”

殊儿颔首:“见到了呀。”

“那他……”

“他心有所属,我们彼此无缘。“

顺阆蓦然叹道:“幸亏当年,我不曾娶你。如今想来,那时候娶了你,岂不是耽误你一辈子。”

殊儿安慰道:“其实,谁都不能耽误我一辈子,除了我自己。你宽心便是。”

她逐渐明白,当年爹娘缘何不愿自己读诗与起舞。并非不愿她过得欢喜,只是那样的路途过于曲折跌宕,与安安稳稳地继承绸缎庄相比,艰难险阻会很多。他们只是害怕她过得辛苦。如今见她单枪匹马地在凤翎城寻到属于自己的位置,自然也欣慰得很。原来每一寸自由,来的都有代价,需要她用尽全力在世上为自己争取。

自九列鼙鼓上起舞毕,她收敛袂袖,足尖轻点落下丹墀,好一个身轻如燕。

鹿蹊笑吟吟看着她。

“怎么了?“她将自己的碎发撩到耳后,眼尾赫然一朵朱砂莲,“来得这样早。”

“蹊来寻姑娘,”他走近一步,眉目澹澹,“观起龙吟,方知何为剑器浑脱,何为行云流水。回裾转袖若飞雪,左鋋右鋋生旋风。方才作《龙吟凤诲》,以表惊艳之情一二,还请姑娘笑纳。”他递过一片白缯羽袖,原来方才观舞,来不及寻笔墨纸砚,他拨下头上檀木簪刺于袖中。

接过羽袖。殊儿心下甚是欢喜,心想鹿蹊竟然为她写了一阙诗词。

随后,鹿蹊又道:“姑娘,我要嫁人了。”

闻言,殊儿在如此须臾经历了心情的大起大落,着实不易。

殊儿:“……”

然后,殊儿又道:“???”

我的男神要成亲了,等等,是嫁?

鹿蹊笑道:“七月初九,便是婚期。姑娘,从前蹊不曾说起过,蹊有断袖之癖。嫁的是二皇子。彼时定要来婚典饮一盏酒。”

殊儿蓦然觉得,她过得比话本子离奇得多。话本儿好歹有些分寸,现实却毫无逻辑可言。什么都有可能发生。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搞基。倘若是在话本子里,怎么会有男神无意于女主,和旁的男神在一起。也许她是……活在断袖话本里。有趣得紧。罢了罢了,她已经活得如此自由自在,做个孤家寡人也无妨。如此想来,殊儿便笑出声来,发自内心地。

殊儿含笑点点头,由衷道:“你开心就好。”想了想,又道,“恭喜了。”

婚典,殊儿自然是出席了。她写了一篇《枕思明月》,作赠给鹿蹊的新婚贺礼。

鹿蹊道:“谢过姑娘。”他一袭婚服,青丝不束,唯独在发尾松松系了一痕朱红绦带。眸中流转着不胜酒力的薄红。殊儿知道,此时此刻,他定是满心欢喜,她也从未见他如此满心欢喜。这样也好。庭中月华洒满玉阶,丝竹管弦不绝于耳,四座宾客宴酣。殊儿又调笑道:“你且洞房去罢,莫要喝到直不起身子,再被你夫君抱进去。”鹿蹊微微蹙眉,伸手要推殊儿,“岂有这般言语的,快休如此。“

殊儿微笑,眸间点的朱砂越发潋滟。

无论如何,殊儿已释然。

凤翎城人人皆知,教坊三品善才李殊儿,翩翩舞广袖,似鸟海东来。舞毕红袖分开,倒像是两只相向纷飞的凤凰。她额间垂下七缕珠玉流苏,眉目如画。

上至圣上,下至文武百官,皆被起龙吟曼舞折服。却不曾有人对李殊儿起非分之想。当她玲珑剔透到一种境界,饱读诗书,博古通今,欣赏她弹琵琶、跳龙吟舞、写诗、作赋,对世间诸事都有独特的理解,着实比与她行周公之礼要有趣得多。

明日局中,岁月如锦。

第三十五折

殊儿动了心,手不由自主抓紧了包袱,显然是被这种繁华日子打动。

她抬眸,真诚道:“这才是我要过的日子。我去凤翎城,为的正是这个。哪怕还是无缘于鹿蹊,那又如何?我,我总归要成就我自己的。“

夜明珠凝视着她,又道:“姑娘。要做那人上人,岂能脱了苦中苦呢?“又施术法,继续明日局。

那是李殊儿名扬天下的前几年。她刚刚来到凤翎城之时。

教坊中,楼阁外设一面铜镜,殊儿日日对着它练舞。扬袂甩袖,翩翩起舞。练了一个时辰,两个时辰,三个时候,她从天光微熹到暮色四合,从不停歇。当真累了,便举着琵琶谱瞧,学如何在舞蹈中反弹琵琶。练舞练到足底结了一层厚厚胼胝,十个脚趾磨出血痕。日出而舞,日落不息。日日如此,年年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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