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很值得(39)

作者:洛阳姑娘 阅读记录

便是彼时,姚善才欣赏她勤学苦练,性情又不卑不亢,才收她为亲传弟子。

也常常弹琵琶一日八九个时辰,厚厚的《绿腰》《燕乐半字谱》翻破了七本,都能从头到尾倒背如流。半年内精通反弹琵琶,一年内精通足弹琵琶,三年内成了当之无愧的鹤帷国琵琶国手。

殊儿她逐渐意识到,无论是舞蹈,还是琵琶,还是诗赋,本质都不在于取悦,在于鼓舞。在于放逐心底最浪漫的期望,在于不顾世人眼光,把自己开到极致。

到最后,殊儿脚掌的泉骨都有些错位,白日仍旧毫无保留地练舞,夜里便去医馆按摩,便是郎中给她按摩时,她也不曾松懈,对着灯看琵琶谱,指尖舒展成莲花形状,练反弹琵琶的指法。

“我的天,这也太拼了。”纵横不禁笑谈,亲厚地推了一把李殊儿的肩。

李殊儿依旧认真看着,明日局中她想要的未来。

夜明珠那淡色朱唇抿了抿,道:“更拼的还在后面。”

《起龙吟》须于高举的鼓上翩舞,全身缀满三十六条鲜红绸缎。一步踏错,便从鼙鼓上摔落下来。初练时,殊儿摔下来无数次,摔得满腿青紫斑斑。她浑不在意,挣扎着起来,姚善才唤她休息半晌,她婉拒了,“没事儿,师父,我不疼的。”又一个凌空仙步踏上鼙鼓。到最后举鼓的乐伎都看不过去了。

鼓上起舞,须体质纤纤,方能行动自如。殊儿为了保持身形,便是回宋佛镇陪伴爹娘过年,年夜里佳肴摆了满桌,爹爹、娘亲、顺阆、爷爷皆痛痛快快儿举著歆享,无论谁劝她,只吃一口、就今日破戒也无妨、明儿你再禁食,殊儿不为所动。看着家人们吃花椒羊肉、蟹黄蒸饺、藕粉菱糕、豆腐鸭脯,她忍着本能,只用茶水和瓜果充饥。虽说三品善才年年俸禄千斛,但李殊儿整整六年油水不沾唇。

为了跟上鹿蹊,与他诗赋相和。她闲暇时便提笔写诗,研墨裁宣,甚至半年半年地炼字,只为了写好一阙诗。直到有一日,殊儿蓦然回首,发现自己早已咬着牙走了这么远这么久,已习惯了一日睡三个时辰。她蜕变成和那个宋佛镇的小姑娘截然不同的模样。

原来,并非是因为心中怀瑾握瑜,才去写诗。是因为去做、去写诗,才逐渐地心中怀瑾握瑜。她因为不会,所以去做。一次不成,再来一次。永不放弃。

有一日,她在庭后弹《昧仄》,铮一声脆响,她这才从乐曲中回神,天天练习琵琶,拨弦调轴,一只檀木雕就的焦尾琵琶都被生生弹穿了!

看到此处,纵横便叹道:“殊儿,狠,真狠。这么个过日子的架势,比她在床笫间折腾我不相上下。”

夜明珠额前坠着一方月环白玉,眉目澹澹,看向纵横的眼神却分明是宠溺:“殊儿姑娘还在,说这个做什么。回去以后,再细细说给我听不迟。”

纵横抬眸,不可置信道:“???你是人吗?”

夜明珠笑而不语,摘下坠着半透绒羽的芙蓉暗纹面纱,殊儿暗暗心惊。这样冷若冰霜的人,倘若温柔戏谑起来,倒像那画上洛神活了起来。她敛眉:“试一试,便知道是不是。”

殊儿见这一遭的明日局里,她虽辛苦,却有自己挣来的舒心。自然心里头不止欢喜一分两分。又见这一路上,纵横姐姐插科打诨肆意调笑,夜明珠姐姐温柔妥帖悉心包容,倒当真算是一对璧人。她们像两方玉佩,虽说形状南辕北辙,却万般熨帖地契合在一起,不留一分缝隙。

殊儿不免羡慕。

奈何无论如何,总是于鹿蹊无缘。

好在她可以起舞,可以写诗,谁说情爱是人间唯一的契合?落墨赋章,起笔落笔,一番心情开阖在史书中,亦是圆满。忆起方才,三品善才李殊儿舞《起龙吟》,自己起舞的时候,一颦一笑,一步一展,都是那样行云流水。

殊儿笑道:“明珠姐姐,伸在她衣裳里的手还不退出来吗?偏要当着我这个小姑娘的面儿白日宣淫,我多好一个人,都生生被你们教引坏了。”

却不想,夜明珠的重点放得甚是清奇,她认真道:“如何使白日宣淫?深夜入这明日局的。”

纵横挑眉:“那你便有理由对我这样了?明日局里,可是青天白日。你且看。”言罢,伸出白皙玉指一划,指了指明日局中李殊儿坐的庭院,当真是日晌起来的时辰。

殊儿也笑,一时三人都轻松好几分:“得了,纵横姐姐,我也救不了你。既然反抗不了,那姐姐就好好儿享受罢。”

纵横美目茫然地睁着,原本顾盼神飞的面孔此时无奈得很。她咬牙道:“好哒,我真是好开心呀。你们看我,满脸都写着愉快。”

且看回这明日局。李殊儿二十六岁时,年纪自然是不小,仍旧待字闺中。她未曾嫁给顺阆,也未曾嫁给鹿蹊,只自己潇潇洒洒地过日子。上朝、沐休、写诗、编舞,孑然一身倒也过得丰富。

只是宋佛镇的李家掌柜和夫人着了急。膝下女儿争脸争到凤翎城,那可是皇城脚下,怎么反倒不嫁人了?许多殊儿手下的人,要巴结她,给她爹娘请安送礼的。也有送年轻公子讨她欢喜的。殊儿心里只想嫁给鹿蹊,便不曾收下旁人。

家里给她安排了不少门当户对的公子,殊儿一概婉拒。后来实在拒绝不了,她直接失联。一催婚就跟家里失联,一催婚就跟家里失联。追到凤翎城问教坊人去哪儿了,小婢女恭恭敬敬地回:善才向圣人告了长假,赴敦煌寻九天琵琶去,此刻像是该到了西域。少则三月,多则半年。请二老安心等候。

这却有什么法子?只得等她回来。三四个月后李殊儿骑着骆驼从敦煌回来。良久,那里不催,这里不嫁。倒也安安稳稳。恰到年关,夫人实在是忍不住,这个不知死活的丫头,只知道跳舞,你何时生个外孙子给为娘抱一抱?

李殊儿垂首恭敬听训,满面羞愧,道:娘亲说的是,女儿年后便嫁人。夫人这才转怒为喜,满心欢喜过年。守岁后,李殊儿归凤翎城。不用说,这一回活活失踪了半年。

虽说父母催促得急,他们转念一想,殊儿当真不嫁人,也没什么妨碍。朝廷给这三品善才月月几千斛的俸禄,够她顺顺遂遂活到老。又愁什么呢?

那便死了心,不再三令五申催促。

这边李殊儿却嫁人了。

嫁的是当朝名画师雲桴子。赭墨作骨,妙笔生花。

他擅作画,她爱赋诗。他写书法,她舞鼙步。

洞房花烛里,殊儿觉得熨帖得很。她嫁给雲桴子,不是因为她想要嫁出去,而是因为她想要嫁给雲桴子。

她又爱上了雲桴子,便如从前挚爱鹿蹊。

此后的日子,自然少不得画眉深浅入时无。每日晨起,两人互相唤醒对方,不许再睡了,到时辰上朝了。上朝路上,殊儿会蓦然吻他,然后跑出老远,等他追过来。雲桴子笑弯眉眼,说,李殊儿你等着罢,明儿看我把你画成何等模样!殊儿回嘴道,由着你画!退朝后,两个人相互吐槽皇帝老儿今儿怎么这么能说,让咱们站了两个时辰。然后欢欢喜喜去吃宵夜去,他知道她喜欢茯苓糕,她知道他中意芭蕉茶,两个人常常在酒肆中彻夜长谈,谁也不愿意归家。

沐休假中,李殊儿起得晚,被雲桴子画了一脸虫蛇毒物。第二日,雲桴子收藏的金石印玺都寻不到了,回首,却见她笑吟吟说:亲我一口才能还给你。

便如此,走过春日杏桃蒸粉,夏日灰荷扶藕,秋日金桂添茶,冬日,不曾到冬日。因为仙南国东征,凤翎城破,舞榭歌台鎏金宫阙都成了昨日繁花。

雲桴子道,你我虽是盛世文臣,挥墨作画,披霞起舞,却并非贪生怕死之徒,此后我守在御画馆,拼死也要护住前人呕心沥血之作。

彼时,圣上携后妃出逃南下,临去时安排凤翎城的文臣避往真腊国,待战火烧罢,再入朝做官。如此虽可保臣子等的身家性命,那些金石字画却来不及搬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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