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剑飘红从未如此最距离的观察过，从前那个纯粹而快乐的闻臭大侠，如今事实上的大明长公主东方天香，是如何在重压之下有条不紊地处理棘手难题。

她步履匆匆地回到将军府，捧出几千页的律令疏议，依着编纂法典时的记忆准确找到了一项罪名，又逐字逐句研读了几遍十恶不赦之罪。

廷尉执掌天下刑狱，廷尉左卿是一位来自东女的女官，名曰蓝景云，因熟练运用新颁行的法典而被委任该职。

蓝氏景字辈的女子在东女未必都是高官厚禄，但至少生活优渥，此人不好生待在温润怡人的东女享福，却万里之遥追随了大明长公主，来到贫瘠荒凉之地奉职，亦非庸碌寻常之辈。

“左卿怎么看？”

天香面无表情地啃着甘蔗，青葱般的指尖卷了卷鬓发，暴露出她囿于心间的惶然。

一脸倦容的女子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困得眼睛睁也睁不开，眼角不合时宜地挂满了泪珠子。

“四更天了啊，殿下。”

蓝景云被天香公主从温暖的被窝里无情地拔-出来，此时又冻又困，想抱怨却不敢大声，尤其睡眼迷蒙瞧着公主神情凉凉的，让人一时间琢磨不透。

“本宫是让你说说冯素贞的案子。”

“殿下，你和冯素贞乔装改扮跑去东女，她那时候可是着女装，你现在这个假装无辜受骗的态度很异常啊。”蓝景云揉了揉眼睛，下一刻，双眸立时炯炯放光起来，一副精神抖擞的样子，“难道说，你在配合冯素贞演一出好戏给我们看？”

“闭嘴！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天香压着嗓子龇牙。

“咦？不是殿下要我说说的？”

天香额角顿时崩出几根青筋，可她如今有求于人，只得用甘蔗抵了太阳穴，无可奈何地深叹一声，好言好语道，“本宫只问，若是在左卿手里，冯素贞的案子该怎么判？”

“殿下，你可找对人了，律令疏议上没有规定军队仅限男子，且归义军有女子参军先例。”蓝景云支了腮笑嘻嘻，“而婚姻家事编可没写明结发夫妻必须是一男一女。”

开始时天香还在频频点头，听到后面惊得差点把眼珠子掉下来，瞠目结舌道，“……谁、谁问你这个了……”

“不问这个？”蓝景云歪着头眨巴两下眼睛，疑惑道，“那冯素贞不是白白受刑吗？”

“……”

好你个蓝景云……

原是想着过来摸个底的天香公主，面对着审犯人向来明察秋毫的廷尉左卿，反而自己被摸了个十足地底儿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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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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露色尚白，天香已俏然立于督军台上，哪里还有以往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懈怠。

冯绍民尚未能做到日复一日地亲力亲为，而公主勤于治军的转变属实出乎众人意料。

冷面杀手扣着剑柄伫立一侧，忠诚地守护着他心目中始终顾盼神飞的少女，哪怕一夜未眠令她看上去形容憔悴。

一剑飘红惶惑无助地发现，就算拦下了冯素贞那一剑又如何——他根本无法避免天香为了驸马而痛彻心扉。

逼不得已地，每向前走一步，天香都感受到难以忍受的锥心刺骨之痛，宛如赤足行走于炊炭炮烙之上。

昨夜，当她听到廷尉左卿对冯素贞最终的定性，只含泪一拜，留给蓝景云一句难以承受的重托。

“本宫只有一个请求，请务必保住她的性命。”

蓝景云倚门目送天之娇女寂寥的背影渐渐隐入浓稠的暗夜，心情沉重地一叹，冯素贞一案关系重大，定罪量刑须廷尉左卿与右丞联签方可下发终裁。

而右丞，恰是个刚愎自用的固执老头，近些日子以来，正因蓝景云将他左卿一职取而代之而心怀不满。

转念再想到冯素贞的伤势……到底该怎么做，才能既不枉法裁判，又能保住冯素贞的命呢？

蓝景云摇摇头，愁眉苦脸地低喃，“公主真是给我出了个大难题，本官一世英名岂非毁于一旦。”

冯素贞早换下了那一身血衣，里面身着的是洁白无垢的单薄亵衣，肩上披着一件厚重的白裘大氅，正立在书案前细细翻阅天香已经批好的折子。

不知不觉间，一抹清淡的欣慰笑容攀上她苍白的阴柔面容，曾经贪玩淘气的小公主如今哪里还需要她手把手的辅佐。

“银河帝女下三清，须知天下欲升平。”指腹浅浅地抚过那龙飞凤舞的朱色墨迹，冯素贞看似在温柔地微微笑着，眼底却隐隐浮上一层水色，“公主，对不起……”

志在山水云海间的那颗纯真之心，已被纷纷扰扰的凡尘俗世所充塞。

一时之间，冯素贞不知自己该喜该悲，她为天下人而喜，却为东方天香而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