蜉蝣症+番外(188)
何夕冷不防被抓包,当忙挺直腰板,上交微信聊天记录洗清嫌疑:“公司新来的小后辈,今天要去找委托人签字把合约结了,临时有事抽不出身,问我能不能帮个忙。”
“哦……原来如此。”时雨瞧她紧张得冒汗,忍俊不禁道。
“可能会去得比较久。”何夕乖乖请示,“你批吗?不批的话我就让她另谋高就了。”
时雨油头滑脑地笑了笑:“当然得批了,大、前、辈。”
何夕:“……”
“哎哟,脸红啦?”
口罩都掩不全她的羞。
“……瞎说,”何夕小声抵赖道,“是过敏。”
时雨就着一杯温水吞下睡前服用的药丸,侧目打量着身旁似被六耳猕猴调了包的何夕。
她那表情一看就心不在焉。
《千千阙歌》的谱子只弹了一小段,失误百出,硬生生弹成贯耳魔音。
时雨:“何夕,你的徽章怎么不戴了?”
银舟周年庆,发给全体员工的纪念品,何夕从领到手的那天起就一直戴着显摆,说这和哈利波特的魔杖一样,是身份的象征。
“有点难受,暂时不想戴它。”何夕胡乱拨着六根琴弦,眼神少许涣然。
“怎么了?”时雨问,“是下午的委托出岔子了吗?”
何夕怃然地垂下眼帘,默了默说。
“我碰到他们了。”
“……谁?”
“江蓠的父母。”
她去另一家医院交付委托书回执,看见有人在人行道上跪地募捐,哭喊着哀求路人为他们身患脑瘤的小儿子凑一点治疗费。
巨幅照片里的小男孩七八岁大,脑袋光秃秃的,身形羸瘦,靠一台呼吸机维持生命体征,貌似已时日无多。
出于怜悯,何夕扫了付款码,捐下了本想拿来买杯奶茶犒劳自己的二十块跑腿费。
“谢谢,太谢谢了,好人一生平安呐!”男人边谢恩边抬起粗黑的脸,无意瞥见何夕的胸章,电光石火间,惊喜反转为惊愕,“啊,你、你是不是……”
何夕认出他也不过花了零点几秒。
这张沾满涕泪的,像青面兽般的面孔,令她浑身犯恶。尤其当她反应过来自己刚刚干了什么,脑海瞬间被一阵狂轰滥炸夷为了平地。
“等等,别走!”
男人用一双蟹钳般的手拽住她的手腕,如同想拉人陪葬的溺水鬼,整张脸的肥脂横肉都在颤栗。
“你、你们不是帮人实现遗愿吗?能不能救救我儿子,他想活下去,他只想活下去……”
他的妻子捏了串佛珠,膝行过来,入邪似的把头往地砖上猛磕,神叨叨地念着何夕听不懂的经文。
“你们那个公司,什么愿望都能接的对吧?求你,救他,我儿子,他、他就一个愿望,他想活着,活着!”
“求你们想想办法,救救他,多少钱我都出,真的!”
“他才八岁,他想活啊,想活……”
……
何夕很久没用那样冷酷不仁的眼神看过谁。
那时因为她坚决不签谅解书而当庭暴跳如雷的夫妇俩,却在这天抛弃了一切为人的尊严,下跪行乞。
此前,她只觉得命运是个皂白不分,藏污纳垢的暴君,但这一刻,她切真地感受到了“恶有恶报”并不只是一句无力的心理慰藉。
他想活下去。
那她难道不想吗。
有谁,会不想活着呢……
搜肠刮肚想着用女儿换钱,砸锅卖铁也要保儿子性命的父母,称不上半点可怜,只让何夕感觉可恨至极,该下地狱。
“……卖她的钱,用完了是吗。”
男人在她低寒的嗤笑声中哑然,浓浊的瞳仁不由放大,像面脏污的镜子,映出她万分鄙弃的神情。
“你们,活该。”
她以报警做威胁,逼男人松了手,再搡开挡道的女人,而后跑进附近的一间公共厕所,在盥洗台前止不住地干呕。
用掉半瓶洗手液,皮肤搓得失血泛白,她也没能洗净手腕上那股透骨的恶心感。
“时雨,我很差劲对不对?”
何夕摩挲着取下的纪念章,情绪低落地问。
“我给那个男孩捐了款,但有一瞬间,竟然希望他不要得救。他有遗愿,我却咒他死……这好可恶啊。”
她看了看泊在手心里的小白船,迟疑一会儿,最后还是没把它戴回去。
“也许这种事以后会更多。时雨,我可能……做不了太久的代理人。”
时雨微笑着望她,安慰道:“做不了就换一份职业呗。”
何夕垂眼自怜,嗓音低不可闻:“可我什么都做不好,毕业就失业了。”
期末分数擦着及格线飘过,曾经的骄傲片缕无存。
“那就不想将来的事。”时雨缓声捞起她的目光,“想想你十四岁的时候,许过什么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