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一剑斩姻缘(71)
第63章 春日飞雪
人间的生活总是烦闷无趣。
微生星野打了个哈欠, 他被困在一具小小的身体里,如今四肢还不足以支撑走路。有时候一觉醒来,就看会儿天, 没看多久, 便又产生了睡意。
老阿嬷总是好奇,“小世子不哭不闹的, 性子沉稳, 不肖王爷。”
这时候,母亲总是轻轻摇着拨浪鼓, 替他掖了掖被褥,柔声道:“打娘胎里出来便懂事, 知道娘亲辛苦, 体恤娘亲,才不哭不闹的,对吗?”
他又打了个哈欠, 揉揉眼睛表示赞同。他的爹娘好像很忙很忙,三天两头不着家,也不知道在外边做些什么。
小侍女跟黄鹂鸟似的, 洒扫庭厨时,总能从她们口中知道不少事情。
他这辈子投生在富贵人家, 爷爷年轻的时候, 便是威名赫赫的镇北将军, 后来天下战乱平息,被圣人亲自册封为异姓王。
父亲自幼习武, 世袭爵位, 在朝廷中亦别有一番建树。
母亲则像满身侠气的江湖儿女,舞得一手好剑, 可在丈夫和孩子面前,不适宜地格外柔情。
有时候微生星野醒得早,老阿嬷便会将他抱到庭院中,看母亲单手挽剑,抖落萧萧木叶,还美其名曰:“这招叫春日飞雪。”
只有小侍女低声抱怨,“这满地的落叶,又要费不少劲儿打扫了。”
后来,某个傍晚,微生星野被惊雀吵醒。
炭火烧得咔嚓作响,一同传来的还有父母压低的声音,此时他们正相互依偎着,围炉夜话。
他总算得知,母亲在外是端庄优雅的高门贵女,暗地里却经营着全天下最大的情报组织——秋风楼。
真乃世间奇人也。
他瘪了瘪嘴,又想起云暄。
想她,想见她,有心无力。
当他终于能够说话了,便迫不及待揪着娘亲衣裳,指了指隔壁的高楼大院,吐出清晰的字眼:“过……过去。”
老阿嬷一惊一乍地说:“哎呦,小世子,那可不是咱们家,去不得!”
娘亲抱着他,颠了颠重量,说道:“没事儿,阿娘带你去丞相家逛一逛。”
她一边走路,一边与老阿嬷说道:“我记得丞相府有不少女娃娃,说不定能给我家大胖小子讨个娃娃亲。”
若真如此,他见了所有人都哭,只对云暄笑。
可惜,天不遂人愿。隔壁家的老丞相妻儿无数,子孙满堂,一个个眉眼都陌生得很,哪怕都是一群乳臭未干的奶娃娃。
景德三年,终于能够独立行走了,可左邻右舍都找不出一个叫云暄的小姑娘,到底是司命骗了他,没能如愿。
可天下之大,又该往哪儿找呢?还是说,无缘不相逢。
父亲见他终日在门口转悠,笑呵呵将他扛在肩膀上,“这孩子活泼好动,像我!”
“自今日起,阿爹便教你习武练剑,日后做个驰骋沙场的大英雄!”
娘亲踮起脚敲了他一个板栗子,“孩子如今也才三岁,哪受得这些苦?”
可父亲却是认真的,他恨不得将一身武艺传授给微生星野,日日教他挥舞着小木剑。
微生星野没了修为法术,可底子还在,学得分外认真。无论何时,只有强大起来,才能守护想要守护的人。
可是,祖母却带人一把火烧了木剑,烧了兵书,她红着眼将微生星野搂入怀中,说:“你们就不能给微生家留个后么?”
父母沉默地低下了头,不作言语。
丈夫和儿子接连战死沙场,老太太说什么也不愿让孙子练武了。
夜里,阿娘搂着他,忧心忡忡说道:“王爷,现在外边都在传,我们儿子是练武奇才,若圣人注意到了……”
阿爹揉了揉眉头,“是啊,他可不希望兵权再落到我儿子手中。”
他们叹了一晚上的气,微生星野想,自己已经是一个成熟的孩子了,需要分担一点大人的痛苦。
从此,镇北王府出了个混世魔王。
人人都说,那小世子是个混不吝的臭纨绔。
*
景德八年,丞相府门口,一架马车缓缓驶来。车辙停歇,侍女上前唤道:“夫人,小姐,丞相府到了。”
说罢,她上前掀开卷帘。
入目是一位年轻女子,体态端庄,温婉从容,怀中抱着一个小女孩,约莫是七八岁的模样。她轻轻拍了拍孩子后背,说:“暄暄,到外祖家喽。”
颠簸了一路,云暄从半梦半醒中睁开双眼,软乎乎地问:“阿娘,以后我们都住在这里了吗?”
妇人柔声道:“是啊,暄暄。爹爹走了,只留下我们母女两相依为命,这一回,无论如何都要留在外祖家。”
云暄眼眶湿漉漉的,“娘亲,我想回去。”
妇人厉声道:“回去作甚!拿着那点儿死人钱一辈子出不了头吗?”
她察觉到自己语气有些重了,又摸了摸女儿的头,宽慰道:“暄暄啊,你打小便聪明,阿娘舍不得让你窝在那种小地方庸庸碌碌过完一生,最后挑一个小门小户嫁了。”
“在外祖家,你能去最好的书院,遇上全天下一等一的夫子,平日里打交道的也是些王公贵族,富家千金,懂吗?”
云暄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我都听娘亲的。”
云暄父亲是工部侍郎,奉天子命举家搬往京郊,负责皇陵修建一事。但先前遇上汛期,一连下了好几天的大雨,山体滑坡,皇陵塌陷,父亲也因公殉职。
天子体恤,追赠官职,又托人好生照顾她们母女。外祖更是扬言,说过了孝期便要将她们接回相府。
两人下了车,相府门前冷落,侍女小声嘀咕:“都提前支会了,也没个人出来相迎。”
京城萧家是百年望族,人丁兴盛,萧丞相少年时便极为风流,妻妾成群,母亲是所有庶女中最不起眼的那个。
她叹了口气:“罢了罢了,先去拜见老夫人。”
她吩咐下人搬好行礼,拉着云暄去了北苑。
这会儿刚过了晌午,老夫人抱着孙儿,在庭院中听一曲折子戏。周围环绕了不少贵夫人,娘亲说,那些是她伯伯叔叔的妻子,见了只管叫夫人便是。
云暄点了点头。她们来到老夫人身前,下腰行礼,“问夫人安。”
老夫人看着母亲,有些疑惑,一旁的嬷嬷提醒道:“是孀居的六姑娘,丞相派人接她们母女回相府住了。”
母亲推了推云暄,云暄便脆生生唤了句:“外祖母。”
“哎。”老夫人打量着她,许是觉得有些讨喜,笑道:“可是暄姐儿?”
娘亲弓着身子,回道:“是,难为老夫人还记得。”
老夫人又连连夸道:“多年不见,出落得越发水灵了。还是六丫头养得好呀,暄姐儿这一瞧浑身都是书卷气,文文静静的,不像她那些表兄妹,一个个都顽皮得很。”
母亲谦虚道:“老夫人过奖了。”
老夫人点了点头,感叹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舟车劳顿,带孩子好生安歇吧。”
“是,谢老夫人。”
云暄跟在母亲身后,快步离开。期间路过某个男孩,他偷偷朝云暄脚跟扔了块石子,吸引她的注意。
待云暄转身看去,只见一张极为丑陋的鬼脸,小男孩摇头晃脑,阴阳怪气地重复道:“浑身都是书卷气,不像我们,都顽皮得很!略略略~”
他身旁的红衣少女双手抱胸,轻嗤一声,翻了个白眼,“比萧兰生还能装。”
云暄不知道他们是谁,也不知道谁是萧兰生。有时候,小孩子的恶意,总是来得这么莫名其妙。
这时,一个身穿鹅黄襦裙的小女孩站了出来,替云暄小声辩驳,“兰恩姐姐,你怎么可以这样说,她只是性子有些内敛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