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 姐有病+番外(155)
良恭只得懒洋洋地由她拽着走,也有些不高兴。闹哄哄的市井内,这里那里到处是一声声的吆喝。他有种非得要给她买点什么的心情,又站在一家小件木器铺子前头再不动了,想起她前日刚砸了一个妆奁。
妙真拽他不动,掉过头来,正巧看见那铺子里摆着只黑漆描金的妆奁。开着两扇细刻山水画的门,露着里头小小六个斗柜。每一个上头都刻绘着花鸟,却不繁琐。盖子用的如意式黄铜扣,整个古朴典雅,又不失华美。
一问竟要三两五钱银子,妙真心似割肉一般在疼,就说:“我不喜欢了!”
良恭看她分明是在为这价钱赌气,又好笑又心酸,执意摸了钱抱走那妆奁。
出去妙真又心满意足地笑了,嘴里还埋怨,“那黑心肝的掌柜,分明是讹咱们,哪里值三两多银子啊?又不是什么名贵料子做的。”
良恭只是仰着面孔笑,虽然银子流失了出去,心里填进来些什么,胀胀的。
下晌归家,妙真把个妆奁摆在妆案上,把些散乱的头面首饰一一装进去。拾起一支细细的金簪子,看见上头有丝血迹,猛地想起来是用这簪子划伤了人。
她高兴的情绪渐渐灰淡下去,坐在梅花凳上,想着这一病,不知带累这些人如何为她烦心。
稍歇片刻,妙真就往东屋里看了林妈妈,见她病得厉害,连听见她好了,也笑得十分勉强。她不好累得人说话,稍嘱咐两句,就回了屋里,时下就是黄昏了。
恰值花信进来,把带回来那些炸货装了几个碟子,摆在炕桌上叫她吃。妙真见她走路时还有些一瘸一拐的,心内十分内疚,坐在梅花凳上迟迟不肯挪动。
花信听见她好了,总算不必提心吊胆,走来挽她,“姑娘吃饭呀,在外头逛一天,还不饿么?”
两人一并坐在榻上,花信就将她犯糊涂的这些日子说给她听。邱纶是如何在这里住下,良恭又是如何回来,以及她身上的烫伤。
在妙真听来是在细数她的罪行,花信每说一件就笑,她每听一件,则是惭愧得恨不得找个地缝子钻进去。后来就问花信:“你身上的伤都好了么?”
花信把裙子撩起来,袴腿卷起来给她瞧,“搽着烫伤膏,只是蹭着衣裳还是疼。”
那腿上简直不忍看,原先的皮肤又红又皱,一圈一圈的破露出新长的嫩皮。妙真愧疚不已,窥看花信,见她暗皱着眉,似隐忍着很多不瞒。
她羞愧得很,却只能笑笑,“你还是好生在屋里养伤,不要做事了。”
花信一面放着袴子,一面撇嘴,“我不做谁做?瞿尧良恭都要办外头的事,老五叔两口忙活厨房里的事,何况又不是咱们的人,也有些支使不动。那些琐碎哪还有人做?林妈妈病得那样子,指望不上的。”
妙真盘算起这些杂事,就往外去叫了良恭来商议,“宁祥要是在家闲着没事做,你就还叫他到我这里来,花信这伤且得养着,有好多粗活使得上他。还有妈妈的病,这些时为我,又重得那样。去外头另请个高明大夫来,抓几副好药吃吃看。尧哥哥呢?叫他吃过晚饭去街上打听打听哪里有好大夫。”
良恭自与妙真回来就不见瞿尧,胡乱说:“想必又往外头会见朋友去了。”
“那你去跑一趟,一定要请个有手段的大夫。”妙真说着,下榻洗手,去翻榻上箱柜里的银子。翻了半晌没翻着,因问他两个,“这箱子里的银子呢?搁到哪里去了?”
良恭一向不管她的银子,况回家多时了,也不知她花销得还剩多少。花信走去瞧,倒问:“是啊,银子呢?”
妙真一面把里头的衣裳一件件拿出来,一面叨咕,“我记得咱们从常州回来前,舅妈拿了三百两银子给我。年节里花费了一些,也下剩二百两,难道是我病中,你们拿去请大夫吃药了?我这病,治也治不好,为什么要花这冤枉钱?”
花信道:“没有啊,只不过开了几副安神醒脑的药,都是寻常的方子,并没有花几个钱。”
这会天色暗沉下来,榻上两个箱笼里翻遍了也没见银子,二女不免急起来。花信忙去掌了账灯,满屋里里外外的翻,疑心是给耗子拖到了哪里去,连床底下都拿着杆子捞了一遍,仍没找见。
急得二人要哭时,良恭忽然把额心一敛,陡地拔座起来,骙瞿往外院去。两个人忙跟上他,踅绕两处洞门,良恭一径去推开瞿尧睡的那间屋子。但见箱翻箧倒,瞿尧的衣裳鞋袜一概不见。
良恭蓦地攒眉把门狠踢了一脚,“一定是瞿尧拿着钱跑了。”
妙真还有些不信,从花信手里接过银釭,走进屋里查检。把放东西的箱柜都翻了一遍,果然是卷得一空,连块残布都不见。
她呆呆地回转过来,“尧哥哥拿了钱,是要跑到哪里去?”
良恭又握着拳头把那扇门捶了下,那门扉“吱呀吱呀”地扇动着,乍隐乍现他一张英气沉沉的脸,“他自回到嘉兴,成日在外访友,我们都一时疏忽了。他去找那些旧日的朋友,无非是想合计一个买卖做,做买卖自然是要本钱的。”
说着,就向外去,“我去找找他那些朋友。”
妙真忙赶出来,“你认得他那些朋友么?”
良恭没作声,只顾出去。他怎晓得瞿尧在外头的交情,只是旧年听他说起过一个姓张的朋友,依稀记得是在玉华街上开了间茶馆。
忙按过去,那姓张的道:“年前他倒是往我这里来过一趟,年后就不曾来了。不过听他的口气,好像这段日子和周万里走动得密些。你往那周万里家去看看,或能寻见。”
“敢问这周万里是何许人?”
“噢,是个小行商,常年各处跑买卖,这边倒来那边卖的。”
良恭问下个地址,又往那周万里家寻去不题。却说邱纶甫归九里桥,脸上挂着得意,进门听见花信说妙真清醒过来了,更是高兴,忙进去屋里看妙真。
见炕桌上点着灯,妙真头发梳得整整齐齐的,不曾乱过一点,果然是好了的模样。只是侧身坐在那里,垂头丧气的一副消沉情态。
邱纶以为她是为病中的事自责,忙走过去在她身边坐下,一条胳膊揽在她肩上,垂下脑袋去看她,“你在发什么愁?病好了还不高兴么?若是为病中做的糊涂事自责,那倒很没有必要,谁不肯体谅你一点?”
妙真抬起头来,就看见他额角上那条疮疤。真是处处都叫她无地自处。他的伤,花信的伤,就连瞿尧这一走,都是因为在她身上看不到一点期望。她受这些人一味捧着,却并没能给他们带来什么惠处,倒是处处把他们拖累着。
她抬手把他额角摸一摸,“还疼么?”
邱纶握下她的手,笑着摇头,“一点小伤,有什么要紧?哪个男人身上不带点伤?我还幸呢,从小养尊处优,身上一点伤疤没有。给你打一下,弄出条伤口来,多威风?”
他尽管宽慰,妙真也只是勉强笑了下,继而又是那风僝雨僽的神色。他又把胳膊环到她腰上去,“愁它做什么?这病又不是你想病的,谁还怪你不曾?”
妙真叹了口气,“也不是单为这个,还有桩事情你还不晓得呢,尧哥哥跑了。”
“跑了?”邱纶惊骇着放开胳膊,“跑了是什么意思?跑到哪里去了?”
“不知道,良恭已往外打听去了。他拿走了我箱子里的银子,好在没有把我那些衣裳首饰都卷走,否则这一家子,真格是要喝西北风了。眼下妈妈的药哪里断得?我就是傍晚要翻银子给她请大夫才发现银子没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