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 姐有病+番外(249)

作者:再枯荣 阅读记录

那鲁忱一把拿了案上的美人风筝,一撩衣摆坐下,凑在桌上问他:“且不说在外头有什么趣事,倒是在你这里发现桩有意思的事情。我只问你,你这风筝是哪里来的?”

传星接到手里来,低头一望手里的昭君。搁置了的往事又铺面而来,四处扇着灰尘吊子,呛得人鼻子里一酸。

他烦也烦死了,把风筝懒懒地搁在桌上,“这是我先前一房小妾的东西,就是在南京落水的那个。怎么,你看这画画得好?”

“何止画得好!”鲁忱眼睛一亮,又把风筝接过去,拿手在上头弹弹,“我眼下正在寻访这位画师。”

小厮奉茶上来,传星斜着眼梢吹茶烟,“你认得做风筝的人?”

鲁忱笑着摇头,“眼下还不认得,不过我和他的渊源倒深得很!那年我送了南京高淳县县令苏大人一副画,前年冬天这苏大人上京述职,又拿着来请我题词。我一看,那画根本不是我的原画,是人家访了我的手笔画的。那个人倒偷了个奸,别的地方都仿得极像,连我也险些没分辨出来,却偏偏在画上极不起眼的地方留了个心眼,给我原来画上的那个渔人添上了一笔胡子!”

引得传星也觉好笑,因说:“看来此人很有些胸怀,是故意要叫你发现这处纰漏,好做他的伯乐,发现他这匹画坛的千里马。”

鲁忱连连点头,“他的胆子也大,竟不怕我生气了拿他问罪。”

“他肯放手一搏,必定也有些胆气。所以你春天出门,就是去寻访此人?”

鲁忱便叹起来,“你猜怎的?我那时发觉画不对,找那苏大人一问,苏大人正好带着他门下一位王相公同上京来的。据那王相公说,是我原来的画给毁了一角,他怕苏大人怪罪,才请了位画师造了这假。他说那人是嘉兴府人氏,我叫他去给我找上京来,不想他三月里返京,说那人往常州去了,我这才按到常州去。”

传星听得渐渐蹙额敛笑,把眼向下一转,“常州?”

“可不是,大老远按过去,人没找着,倒是听见桩更有趣的事情。你说此人胆大倒不假,我告诉你听,此人原叫良恭,跟着他家主人到常州投奔亲戚,谁知亲戚把他家主人的家财坑了一笔。他为和他们打官司,竟敢假冒了高四,唬得本县县令叶大人判还了他家主人两万银子!那叶大人知道受骗欲要派人去捉拿,还是我给摁下了。”

“后来呢?”

“后来人没找着,我就在常州住了些日子,住在一位姓陈的花魁娘子院中。偏在她那闺阁里,也见着了这个良恭的画。画的一幅闺戏图,我看上面的美人倒和你风筝上的昭君是同出一手。这倒又给我弄得糊涂了,你这位小妾……”

话音未落,就给传星一句剪断,“正是这个良恭的主人。”

听得鲁忱怔忪一刻,脑子转了转,阔神阔气地笑起来,“有趣,有趣!看来我和这个良恭还真是有剪不断的缘分。这辈子不找到他,我死也不能瞑目!”

不过知道传星的这位爱妾在南京落了水,人没救起来。他一时不敢提人家的伤心事,又丢不开手,就陪着笑脸小心问:“你可知道这良恭此刻在哪里?”

传星把脑袋仰在墙上,笑着睨他一眼,“这个良恭在嘉兴,倒是我小瞧了他,不知他如此有才。你要去访他?”

鲁忱精神一振,“自然要去!”脸色慢慢又由兴转败,呷了口茶道:“只是先前也往嘉兴去访过,他皆不在家。不知道这时去又怎么样,这个人好像没个定血,常年东游西窜的,别又扑个空。”

“不跟你是一样的?不过你这回去,他一定在。从前他总往外头跑,是因为有事放不下。如今人家安稳下来了,在嘉兴有买卖做。”

“他还做买卖?”鲁忱把风筝又托到手上来,“我还以为这样奇情奇笔的人,必定是视钱财如粪。这个人真是有些意思。”

传星把风筝劈手夺来,托在手上盯着看,心内也觉玄妙。他说不上来那感觉,原以为妙真不论是死了还是活着,只要找不到她,从此他们之间都断了一切的联系。想不到又在他不知道的地方,早有千丝万缕把他们关联在一起。

他觉得是天意不放过他。他一向在爱里都是尝遍了最初的新鲜甜头后掉身就走,这一回报应来了,老天偏要他欲罢不能,一定要叫他尝一尝新鲜刺激过后的一段苦涩。

哪里想得到妙真仍是跟着上京来了,就住在历府几条街外的北和巷子里。这巷子宽敞,能过马车,大清早就有车轱辘嘎吱嘎吱地在响,往香料铺子里去送货。

易寡妇和妙真笑说:“没法子,他年年都要上京来收账,要有个安稳点的住处。租下这几间房子,还可以做仓库放放货,也便宜。是不是吵到你了呀?早上他们在院子里装货,七.八个伙计,嚷起来嗓门又大。”

“没有,我听着倒觉得热闹呢。”妙真从床上坐起来,咳嗽了两声。

她自上回在南京由水里游到他们船上后冻得大病了一场,三月初才好转起来,只是还咳嗽。易寡妇忙去房门掩上,太阳光从窗缝门缝中射进来,一缕一缕的,滚着尘烟。她觉得是灰尘带得妙真咳嗽,拿手扇了扇,端了药来放在妙真腿上的小炕桌上,又去搬炭盆。

妙真吃了半碗药,拿帕子揾着嘴,看她四处乱忙,很是不好意思,“真是对不住,叫你们服侍我这几个月,如今我已好多了。”

“天气好了,自然病就要好了。”易寡妇坐在罗汉床边,又给她掖了掖被子,“不过也不能掉以轻心,这时节一会雨一会晴的,不留神又要冻病。”说着笑起来,“你这一好,咱们就可以回嘉兴去了,我让他去打听船去了。”

热汤药一熏,妙真脸色立时红扑扑的亮起来,两只眼睛也跟着闪动。想问回去的话,又怕人家笑她,低着眼说:“我这一病,把你们也耽误了。你们家的账只怕早就是收齐了的。”

易寡妇笑道:“也是昨天才收齐。这年头收个账也收得难,都给你拖着。”

正说话,听见外头敲了两声门,旋即谢大官人推门进来,“我在正屋里不见你,想你就是在西屋和尤大姑娘说话。”他抱着包热腾腾的香煎肉馅酥饼,顺手拽了根凳子在床前,把饼在炕桌上打开叫她二人吃,“我在街上买的,还热乎着呢。尤大姑娘胃口好没好点?”

妙真点头拿了一个吃,“前几天嘴巴里还淡,这会吃得出味道了。好吃!”

谢大官人笑说:“船定下了,先到南京再另找船回嘉兴去,只要路上不耽搁,五月前一定能到的。”

易寡妇隐隐担心,“你打听见那历二爷的消息了么?”

连妙真一双眼睛也警惕起来,把谢大官人盯着。谢大官人又笑,“我正有桩新闻要告诉你们呢。今早我到赵大人府上送账票,听他们家的人在说,那历二爷前两天又新讨了个姨奶奶。我想,自有新人替旧人,他还想得起尤大姑娘么?”

说得妙真放心之余,脸上又有些讪。她曾以为以她的美貌,总能倾国倾城。其实和她想的不差,传星天生是个薄情的人,也不会为她开什么先例。

这些年来,只有一个男人为她流过些血泪,也只有他铭记着她一切可爱的刻薄和温柔,愚蠢和善良。她想到良恭,在这间孤独陌生的京都里,似乎是触摸到一片亲切的温暖。她迫不及待的想要回到他身边去,所以那时候才有勇气跳进河里。

如今大病痊愈,连从前那些日子都觉得是病中的日子,现在回想起来是糊里糊涂的一团乱,显得今后将是多么的清晰和明快。

启程那天,晴日高照,妙真在甲板上站了许久。过去的岁月成了她脚下的河,只见头不见尾。她是马上要三十岁的女人了,同龄的女人,大多是夫妻和睦,膝伴儿女,有着稳固的日子。然而她也不算晚,在这时候重新起头。她觉得幸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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