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 姐有病+番外(250)

作者:再枯荣 阅读记录

赶在五月前回到嘉兴来,妙真先跟着谢家的车马回去谢家宅子里。谢家太太一见她就爱不释手,拉着到榻上坐,左看不够,右看也不够,非要留她在家住两日。

引得易寡妇吃了味,翻着眼皮说:“娘,您这可是专门做给我看的啊?说人家这好那好,好像我就不好。是,我千不好万不好,当着客人在这里,您老人家也不好带到面上来嚜。”

谢夫人扭头剜她一眼,拉着妙真说:“这个媳妇简直该打!才出了月子,就千百里远的非要跟着到京城去收账,丢下个吃奶的孩子不管,你看她可有做娘的样子呀?”

易寡妇哼了句,“家里奶母丫头都在这里,要我守在跟前做什么?”

“你看,她专会顶嘴哩!还是你看着柔顺乖巧,我一见你就喜欢。别急着走,家里的房子不是给官府收去了?横竖也没地方住,先在我们家里住几天。我们家空屋子多的哩!”

“谁说人家没地方住了?”易寡妇从丫头手里接了茶来,拢着裙子坐在跟前凳上,逗了眼妙真,“人家回来是嫁人的,夫家盼她几年盼得脖子都要歪了,这会还不知道她回来了。您只顾留客,也不问问人家情不情愿。”

说得妙真脸上一红,更不好开口了,就怕人家看出她心急。反倒答应下来,“太太肯留我,我还巴不得在您家住两天呢。就怕太太只是客气着留我。”

谢夫人马上垮下脸,“谁说的?这样想就该打!“而后又拍着妙真的手直笑,“打发人先给你婆家送个信去。”

次日妙真欲托屋里的小丫头去捎话,想来想去,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她独自在路上经历了那些风波,积攒起来满腹相思,临到跟前,只酿成一种不能出口的心情,千言万语都描述不出。她又不叫丫头去了,自己换了身衣裳坐着轿子往凤凰里去。

恰值良家院门半掩,里头有人吊着嗓门说话说得欢喜。妙真打发了轿子先去,身子掩在门外往里看,一眼看见那开得轰轰烈烈的西府海棠,底下那歪了腿的八仙桌边上坐个上年纪的妇人,正在那里抬手朝厨房里招手,“他姑妈,你来坐啊!不要忙,我不吃我不吃,来坐着咱们好好说会话啊!”

因未见良恭,又有客在,妙真不一时没好意思进去。见另有个妇人缓缓走来坐下,端着一碟瓜子两碗热茶。妙真一眼就认得是良恭的姑妈,身段还是那身段,就是白头发添了许多。

良恭姑妈坐下来,讪笑着把手在围布上蹭蹭,还没开口,就给那妇人把手抢去握住,向她道:“你听我跟你说,不吃亏的,陆家你晓得的呀,开茶馆的,就跟你们隔壁这家的酒楼挨得不远,挂了个大茶壶幌子你难道没看见过?”

“看见是看见过,就是不认得。”

“不认得怕什么?不是有我嚜!我说给你听,他们家两口子都是老实本分的人,开着那家茶馆,也攒了副家财在那里,偏生就没生个儿子!两个女儿嫁出去了,还剩下那个小的,模样好得勒!你们良恭给他们做了上门女婿,只有好处,没有坏处,往后那副家财,还不都是他的?”

“吃点瓜子。”良恭妈把手抽回来,将碟子挪到她身前,笑得为难,“我们良恭现今也在正儿八经地做生意,只是他那门生意和旁的生意不一样,花啊树啊的长起来费功夫,往后也是要挣钱的。”

“哎唷知道!否则要是你们良恭从前那游手好闲的得行,谁肯把闺女嫁给他?就是这一年看见他长进了,他往西郊园圃里去,不是常打陆家茶馆前头过嚜。老两口见天在那里瞅他,越瞅越称心如意,这才托我来说。”

见良姑妈脸上还是为难,支支吾吾就是不答应,这妇人微微变了脸色,嗤了声,“你说他心里有人,在等着人家姑娘回嘉兴来。我且不去问是什么人,我把话搁在这里,别管什么人,要来早来了,还等到今天?都是要三十岁的人了,你做姑妈的,还放任他做这些倒三不着四的事?”

说得良姑妈脸上火辣辣的,这妇人趁势道:“你等着,趁这会良恭不在家,我去把陆三姑娘领来给你瞧瞧。你瞧了,还不说他们是天生地设的一对?!”

旋即不由分说,忙呷了口茶便往外去,拉也拉不住。妙真赶忙向另一头背身躲了躲,回头再看那妇人的背影时,好不生气。亏得她一门心思奔着这里回来,人家倒在这里说上亲事了!

她赌气要走,走两步又想着方才良姑妈的话,听那意思是不答应的,只是碍着面子在那里应酬人。她又转得高兴,便回去敲了两下院门进去。

良姑妈刚把茶碗收进厨房,听见有人,忙踅回院中。偏她眼神不济,只看得清是个姑娘,穿着水青的褂子芳绿的裙,身段婀娜地立在门前向她福身,“姑妈好。”

她只当是那妇人这样快就把陆三姑娘拉来了,贴近了看也是面目模糊,倒是瞧得出好看来。就笑了笑,“你客气。你一个人进来的?快请坐。”

妙真点点头,良姑妈心道那婆子领了人来就撇开不管了,叫她拒绝的话怎么好向个薄皮薄脸的姑娘说?她只得勉为其难留着人等那婆子回来,“你坐着,我去给你倒碗茶来,现成的。”

未几端了茶出来,妙真见她眼神不好,忙迎去接来。良姑妈见她落落大方,便凝着一双眼睛要把人看清。无奈还是看不清,心下一阵惋惜。

两个人坐下来一时没话讲,妙真端着茶抬头望着密密匝匝的海棠树笑了,“想不到这树已经长这么高了。”

“啊。”良姑妈笑着答应,落后歪着脸疑惑,“你原先到过我们家啊?”

妙真捧着茶点头,“这颗树还是我搁下的种子呢。”

良姑妈想着想着,不由得大惊,“你是妙真?”

恰遇一阵惊风,纷纷扬扬地卷下些花瓣,妙真笑靥嫣然,捧着碗茶挡住了半张脸,一对眼睛像落在水面上的月亮,散着柔软的光。

下晌良恭归家,满身是汗,进院不见人,只听见厨房里有声响,便自去井前打水洗脸。他刚打园圃里回来,弄得一身泥泞,洗了脸又弯着腰卷起裤管子搓腿上糊的黄泥。

忽然听见有一缕笑声不知哪里飘荡出来,像头上偶然落下来的一两片海棠,不易捕捉的。但仍是刹那间把他的魂勾了出来,他抻起腰来立定了一会,又没听见了。他慢慢把脸仰着,被太阳刺得个眼花缭乱,心在麻钝与炎热中,产生一份无名的疼痛。

又听见一声,他一转眼,便循着那笑声走到厨房门前往里看。灶台那口大锅里在蒸煮东西,白白的蒸烟腾腾升起来把个魂牵梦萦的人影笼着。

他觉得是梦,因为这样的梦做过太多。先是只在夜里发这样的梦,后来有时候累极了,回来坐在檐下的石阶上,也能看见妙真支颐着脸坐在八仙桌对面笑他,“你身上脏死了,全是泥!”

所以他一时没出声,也不敢去当真,就站在门口出神。

没一会,那人影从烟雾中渐渐显了形,“咚咚”朝他跑来。他以为梦幻泡影,一碰既碎,所以没防备。没想到“扑通”一下,结结实实被扑得个人仰马翻。他把脑袋跌在一片璀璨的阳光里,眼睛被刺得睁不开。

妙真笑了会,察觉到不对,忙从他身上爬起来。喊了他两声也不答应,她登时慌了,“姑妈,他跌昏过去了!”

良姑妈忙丢下锅盖跑出来,一拍腿道:“哎唷!快去端盆水给他浇过来!”

两个人乱着又是泼水,又是掐人中,仍阖着眼没反应。妙真跪坐在一边正待要哭,手腕子猛地给人一把攥住。良恭忽然又睁了眼,目光渐渐在她脸上汇拢起来。

他那目光是带着万千沉痛的情绪,一下子就把妙真钉死了不能动。

隔了好半晌,她才觉得自己眼睛里蒙上一片透明的泡,那泡一破,就有一滴、两滴、三滴……这长路辗转所积攒的眼泪,全数劈头盖脸砸到了他身上去。

上一篇:我有一剑斩姻缘 下一篇:狐嫁

同类小说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