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君何愧(81)

作者:月昼 阅读记录

“……是。”

“我还以为,你这些日子没有提,是打算留下来了。罢了,罢了……我早该想到,你不愿留在京城。”

林夙淡淡道:“一切尘埃落定,我没有再留下来的理由。”

萧长勖问:“我不算么?”

林夙一滞,回答:“你如今,已不再是萧长勖。从你决定夺位那日起,你我之间,便注定会有这一天。”

“难道在你心里,帝王的身份比我原本是谁更重要么?”

“是。”

萧长勖不说话了。

林夙今日依旧戴了面具,他看着萧长勖,那双属于江凛的眼睛晦暗幽深,仿佛有千言万语难以言说。七年,于江悬来说是一场劫难,于他而言同样痛苦,无论他的皮囊变作何样,内里仍旧是江凛,而江凛,至死都不会允许自己再与梁萧皇室有任何牵扯。

萧长勖自然也清楚这一点,他自嘲般一笑,不知是自言自语还是对林夙说:“我不再是萧长勖,你却要做回江凛了……”

“从古至今,王座之上,向来是无尽的寂寥。”林夙面容平静,望着萧长勖道,“人得到一些东西,就会失去另一些东西。皇上不必伤怀。”

萧长勖轻笑着点点头,不置可否:“你要随他们回漠北么?”

林夙摇头:“我打算四处走一走、看一看。以前忙着打仗,有很多想去的地方都还没有去过。阿雪身边有岐川,还有张太医和大巫,我跟着他们也帮不上什么忙。”

萧长勖问:“你这一走,我们还有机会再见么?”

林夙沉默片刻,答:“大约没有了罢。”

萧长勖眼底浮上一抹苦涩,如天明时的晨星一般渐渐黯淡。像林夙说的,他们之间早已写好了结局,顺着那条路走下去,早晚会走到这一天。

不甘心。

但无计可施。

甚至林夙早就料到这一天,连一句约定或承诺都不曾给过他。

萧长勖闭上眼睛又睁开,承天殿的金顶灿烂华丽,他以前从未留意过。——原来王座之上,是这样的风景。

“那,会有书信么?”他垂眸看林夙,又问。

或许是不忍,这一次林夙没有拒绝:“会的。”

萧长勖淡淡一笑:“那就好。出门在外,照顾好自己。你腿上有伤,莫往湿寒的地方去。雨雪天也要小心,记得多烤火,多添衣。若遇上什么难事,自己解决不了,一定写信告诉我。”

林夙答应:“好。”

“你,还有什么话对我说么?”

“还有的话,只是关于阿雪和岐川了。他们两个是我看着长大,是我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我希望你善待他们,就当是看在你我往日的情分上。”

“原来你还记得,你我往日有情分……”萧长勖苦笑,点点头道,“好,我答应你。”顿了顿又问:“别的话还有么,无关岐川和问雪的话。”

林夙垂下眼帘,淡声道:“我能想到的叮嘱,日后你身边自然有许多人替我留意。一定还要说的话,我希望你做一个好皇帝,像你当初所言,匡扶社稷,救万民于水火。我虽不在你身边,但我所到之处皆是你治下王土,你善待的每一位百姓,其中便会有我。”

萧长勖眸光微动,许久,低声道:“我知道了。”

林夙抬起头,望着萧长勖,终于露出一个释怀的微笑:“那,我走了。愿陛下保重。”

那道背影终于还是消失在大殿之外,萧长勖没有动,也没有收回目光。

——他与江凛相识于年少时,一晃二十余载。

萧长勖已快忘了从前的江凛是什么模样,只记得他成为“林夙”的这些年,日复一日变得沉默、阴郁、机关算尽、忧思深重。而别人口中那个战无不胜、意气风发的江帅,仿佛已成为史册中轻描淡写的一笔。

直到刚才,他微笑对自己道别时,脸上终于多了几分年少时的神采。

甚至萧长勖从那张全然陌生的脸上,看到了当初江凛的样子。

萧长勖不自觉跟着露出微笑。

——就当最后与他道别的,是他的灵抒。

第70章 69 “岐川哥哥。”

冬去春来,又到了漠北胡杨抽芽的季节。

近日府里总能听到两个男人的争吵声,听得多了,众人已见惯不怪。

当初谢烬带江悬回来,一起来的还有个奇装异服的苗疆男人和一个每日沉着脸的古板郎中,二人就江悬的病日日吵架,你不服我我不服你,到现在谁都没能让江悬醒来,于是吵得更凶了。

此处府邸位于雁门关附近的代州城,是谢烬几年前自己购置的,不打仗的时候,他大多时间都住在这里。比起京城将军府,这处宅子不算大,平日只一两个人照顾谢烬起居。因江悬回来,才多了几个伺候的下人。

众人每日吵吵嚷嚷,些微消弭了谢烬的低沉。

不过大巫和张临渊虽烦人了些,于江悬一事上都毫不马虎。多亏他们两个,江悬脉象终于不似最开始那般虚弱,脸上也稍微有了几分血色。

大巫与张临渊打赌,赌江悬什么时候醒来。

张临渊说就算一直这样细心调养,人参虫草灵芝不要钱地供着,也得至少一两年才有可能醒来。

大巫却讳莫如深地摇摇头,说两个月足矣。

张临渊想到什么,脸色一沉:“你莫非想用蛊?不行!”

大巫面不改色道:“蛊并非全是害人的东西,是你们中原人误解太深,一谈用蛊便退避三舍,全然不知蛊虫也可救命。何况你连万木春都敢给他用了,蛊比起万木春可不算什么。”

“不行!”张临渊依旧一口驳回,“他如今虚弱至极,不可胡来!”

二人说着又争吵起来,张临渊不知怎的灵光一闪,打断大巫道:“等等。你不会是已经……?”

大巫微笑点头:“是。我已经给他用了。”

“……”

……

与此同时,京城和苗疆各自送了许多东西过来,府里每日车走人来,药材和补品堆成了山。

这天谢烬从军营回来,见谭翀小心翼翼捧着一个木匣子往屋里走,一问才知道是林夙遣人送来的。

谢烬问:“林先生如今在哪?”

谭翀答:“林先生游历至黔中一带了,这是他从云雾山密林中寻得的乌风草,信中说交给张太医即可,张太医知道怎么用。”

乌风草?

谢烬略有耳闻,听说是一种极为难得的解毒药材,生长于黔中一带人迹罕至的深山里,当初为解江悬身上春风度之毒,张临渊曾派人去寻过,一直没有寻到,没想到竟让林夙找到了。

莫非林夙所谓四处游历,是替江悬找寻续命解毒之法么……

谢烬微微垂眸,道:“知道了。送去给张太医吧。”

春分一过,天立马暖和了起来,塞上冰雪消融,代州城里春梅争相开放,红的白的开了满城。谢烬今日回来时折了一枝红梅,插在江悬床头的花瓶里。

不多一会儿,满室梅香清幽,沁人心脾。谢烬像平日那样坐在正对床的书案前处理军务,这个位置只要抬起头,便能看到床上的江悬。

谢烬已逐渐习惯这样无声的相处了。

甚至偶尔觉得,这样也很好。

至少江悬一直在那,不会离开,也不会再有人伤害他。他在昏睡中大约感觉不到病痛,面容一直沉静安宁,仿佛真的只是睡着了一样。每每看着他的睡颜,谢烬的心也会慢慢平静下来。

咚咚,外头有人敲门,谢烬抬眼,道了声“进”。

来人是张临渊。

张临渊每日都来看江悬,谢烬已习惯了。二人之间无需多话,张临渊道一声“将军好”,谢烬点点头,便算是打过招呼。

今日张临渊带了针包,看样子像是要为江悬针灸。

谢烬问:“林先生送来那株乌风草,用得上吗?”

张临渊答:“可用。公子体内仍有春风度残余,乌风草可解百毒,于春风度也有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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