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君何愧(82)

作者:月昼 阅读记录

至于为什么还有春风度,张临渊和谢烬各自心知肚明。也因如此,张临渊在谢烬面前总有些心虚。——万幸江悬活下来了,倘若真死在那天,谢烬第一个不会给他好果子吃。

张临渊本着言多必失的原则,不再与谢烬搭话,专心致志为江悬诊脉。不知是否因为得知大巫给江悬用了蛊,张临渊近日疑神疑鬼,总怀疑江悬的脉象不太正常。可到底哪里不正常,他又说不上来。

谢烬见他皱眉,问:“怎么了,阿雪有事么?”

张临渊摇摇头:“不,没有。公子脉象平稳,气血比前几日还充盈了些。”

谢烬点点头:“嗯。”

张临渊放下江悬手腕,叹了口气:“在下为公子施针。”

“好。”

……

一下午时间一晃眼就过去,张临渊离开后,房里又只剩谢烬。临近傍晚时,玉婵进来问谢烬何时准备晚饭,谢烬没有胃口,告诉她今日不必准备了,说完便继续坐在案前处理公务。

每年开春,军中事务总是格外繁忙,将士们不仅要修整兵器战甲,还要准备耕田和畜牧,以保证来年军需,许多事情堆在一起,每一件都需要谢烬亲自过目,谢烬已经好几日没有好好休息过了。

天色渐暗,纸张上的文字渐渐变得模糊不清,谢烬放下公文,揉揉眼睛,将书案上的烛灯点燃,然后站起身,走到江悬床前。微弱的烛光下,床上的人影一动不动,谢烬弯下腰,正要像平日那样为江悬点燃床头灯,一低头,忽然看见昏暗中一双眼睛直勾勾盯着自己。

“啊!”

谢烬吓了一跳,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呼。再定睛一看,那双眼睛不是江悬又是谁?

江悬醒了……?

江悬醒了!

谢烬张了张口,想要发出声音,说话之前,眼泪却倏地落了下来。

他抬手擦泪,又哭又笑,床上的人面露不解,眼睛眨了一眨,轻声开口:“你是谁,你为什么哭?”

谢烬愣住,对上江悬澄澈无瑕的目光,刚咧开的笑容凝固在嘴角。然而江悬的表情不像是在开玩笑,谢烬看着他,心里某处轰然一声巨响,脑海里瞬间闪过无数混乱复杂的念头。

只听江悬继续道:“你长得,好像阿烬。你认识阿烬么?”

阿烬……

谢烬懵住,声音发颤:“你还记得,你是谁么?”

江悬的神情愈发疑惑,尽管这是一个奇怪的问题,他还是认真回答道:“我叫江悬,是镇北王江述行之子。”

镇北王江述行……一个荒唐的念头忽然从谢烬脑袋里冒出来。谢烬顿了顿,小心试探:“你今年多大了?”

“八岁了。”江悬回答。

这下谢烬彻底愣住,脑海中霎时一片空白。

“八岁”的江悬不明就里,一双明亮的眼眸一眨不眨地看着谢烬,问:“这是哪,你还没有告诉我你是谁?”

不知是否因为他说自己八岁,连他的声音听起来都好像变年轻了,说话时语气也不像往日那样淡漠,反而尾音上扬,带着某种不谙世事的轻快的语调。

谢烬一时五味杂陈,对视许久,哑声回答:“这是我家,我叫谢岐川。”

“谢岐川……”

——江悬八岁的时候,谢烬七岁,还未取字。

“我是谢烬的堂兄,你可以叫我,”谢烬顿了顿,仿佛接下来的称呼很难说出口,“……岐川,哥、哥。”

江悬眨眨眼睛:“岐川哥哥。”

与预想中不同,谢烬听到江悬这么叫,并没有太多的不自在,反而心底生出一种隐秘的满足和愉悦。他从不久前的震惊和混沌中慢慢清醒过来,看着江悬,认真道:“你受伤了,江帅暂时将你托付于我,伤好之前,你就留在此处休养。”

江悬垂下眼帘,仿佛不明白为什么父兄将他一个人留下,思索许久,他听话答应了谢烬:“好。”想了想又问:“那阿烬呢,他没有留下来陪我么?”

谢烬差点忘了,小时候的他与江悬总是形影不离的。

“阿烬母亲生病,昨日临时赶回去了。”谢烬面不改色道,“等你伤好,我带你去见他。”

这回江悬终于没有问题要问了。

久病转醒,他仍是虚弱,与谢烬说几句话便耗尽了体力。他慢慢躺回去,闭上眼睛之前,轻声对谢烬道:“岐川哥哥,我想睡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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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休息

第71章 70 “我真是欠你们江家的。”

张临渊与大巫赶到时,江悬已经又睡着了。

谢烬站在床边,面色复杂而沉重。从昏迷中醒来后的江悬气色明显好多了,睡梦中的呼吸也变得均匀,不像前些日子那样微弱。

只不过……

“他的心智和记忆好像都回到了八岁,刚才醒来,已经不认得我了。”谢烬低声道。

大巫稍一思索,问:“他与你说话了么,神识可还清明、言语可还流利?”

谢烬点头:“嗯。除了把自己当成小孩子,他一切如常。而且,他记得江伯父和江凛,记得小时候的我,他与八岁时的阿雪一模一样。”

张临渊和大巫不说话了。

谢烬见过士兵在战场上伤到头然后失去所有记忆,也见过有人撞了一下脑袋撞成傻子,但从未见过像江悬这样,如时光倒淌一般将记忆和心智回溯到确切的某一年、甚至某一个时间。

再说江悬也没有伤到头。

三人沉默许久,大巫缓缓开口:“是蛊。”

谢烬与张临渊一齐看去,大巫道:“蛊有灵性,它认为那是江公子最轻松快乐的时候,所以它让他的记忆回到了那时。况且江公子体内有春风度,有万木春,还有这些年日积月累服用的各种药物,这些东西混杂在一起,发生什么都是有的。”

“蛊……”

谢烬对蛊知之甚少,当初同意让大巫在江悬身上用蛊,一是信得过萧长勖,二是豁出去死马当活马医。如今人倒是救醒了,可没人告诉他会变成这样。

“阿雪他还会好么?”谢烬问。

大巫摇摇头:“或许会,或许不会。他变成这样,与其说是蛊的作用,不如说是蛊替他遵从了他的心。就像许多人在遭受重创之后会变得疯疯癫癫、逃避那些能让他回忆起伤痛的人和事、活在自己的幻想中一样。江公子内心深处,大约也觉得儿时更好。”

大巫的话如同一道晴天霹雳击中谢烬。谢烬颤抖着攥紧拳头,哑声问:“即便现在有我,他也认为过去更好么?”

大巫叹了口气,答:“那日新安行宫,他认定自己已经战死,在这个世上,他是一缕孤魂,不能与你相伴相守。”

谢烬身形一踉跄,堪堪扶住手边的床柱。“倘若他,他……”

“将军不必太过担忧。重要的是人活着,只要活着,总会有办法。”

张临渊也安慰:“是啊,至少公子现在好好的,没有痴傻疯癫,只是记忆出了差错。退一万步讲,他现在八岁,再过十年,不也就十八了?”

谢烬抬眼看张临渊,又看大巫,哑然失声:“……能这么算么?”

大巫稍作沉思:“能罢。”

到最后,大巫和张临渊依旧没能给谢烬一个确切的答复,江悬怎样能好、何时能好,只说这种情况罕见,着急不得。

二人离开后,谢烬将房里的镜子全都收了起来,又叫来玉婵,叮嘱了她几句话。

玉婵比谢烬沉着一些,很快便弄清楚怎么回事,向谢烬保证说自己一定不会在江悬面前露馅。

做完这一切,谢烬坐回到床边,百感交集地看着江悬。

如果从此往后,江悬都叫他哥哥……

不,不会。江悬就算只有八岁,也是整个漠北最聪明的小孩,用不了太久他就会知道,现如今已是十几年后。

那时要怎样对他解释呢……谢烬叹了声气,喃喃自语:“难道真像张临渊说的,我要等你十年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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