驭君(103)

作者:坠欢可拾 阅读记录

飞蝗至,恐成灾。

莫聆风率人在火堆旁守候,整夜添柴,不叫火灭,若是再有蝗虫飞来,也不至错漏。

夜色寂寥,无月可赏,星也疏淡,寨中旌旗,随风舒展,风吹至身上,渐生寒意。

莫聆风坐不住,起身慢慢向东南方踱步,走的远了,见有一株一人多高的木槿,枝头打着花苞,只有一朵早早开了,此时已经凋零在枝头。

朝开暮落,荣华仅在一瞬。

莫聆风倚着花枝,取出埙来,和着风声吹了一曲。

无人听她吹埙,她吹了一阵,舒缓心中郁郁之情后,便收起埙,折下一根带着花苞的枝条,回到火堆边。

将枝条扔进火中,火光跳动,吞噬这未开的芳华,不曾发出任何叹息之声。

若真是有蝗灾,战事必休,那么她的筹谋也将如这花枝一般,止步于此,尽数被吞灭。

元章二十五年六月,心宿五星高挂于正南方,酷热与星火同临,蝗虫食尽金虏山川草木,飞越堡寨,直至朔河边草场,宽州所种粮食,不能幸免。

金虏乘势求和。

皇帝知其觊觎国朝之心不死,和亦不久,因此拒绝,并且趁机发兵,镇戎大军倾巢而出,深入金朝,大败金虏,后因粮草不继撤回堡寨。

金虏内外交困,干脆举国之力,集兵于三川寨外,日夜不停攻寨——打赢了,就到中原去和汉人一起过日子,打不赢,也不让汉人好过。

死战半个月,守卫三川寨的上路军悉数战死,三川寨、怀远寨、定川寨失守。

金虏再次合力进攻高平寨,镇戎军死守之下,损失过半,镇戎军大军都统制子高在女墙之上巡视时,被一羌人以流石打中头部而亡,士气受挫。

整日冲锋陷阵,一心想要抛头颅洒热血的种家庆竟然毫发无伤。

而莫聆风在这一片混乱中,迅速调整策略,不做做环环相扣的计谋,单纯的张开了饕餮大嘴,鲸吞大军。

她以势不可挡之态,抛洒钱财,收买人心,趁乱刻造木牌——木牌上圆下方,长三寸,阔两寸,厚五分,正面雕猛禽,篆刻“莫氏定远军”,后面雕坐虎,上篆持令牌者姓名形貌。

在镇戎军一再挫败之际,她的队伍只胜不败,令人觊觎,然而一旦落入他人之手,就会变得有气无力,只有逃命时才会使出全力。

军中众人无计可施,又正是用人之际,不能镇压,只能欺上瞒下,让莫聆风这个都头,一路的丰满羽翼,将那队伍扩充到了一个步军营,一个马军营的地步。

她甚至组建了一个都的女兵,用殷南领兵,并不仅限于后营挖沟濠,运送粮草,而是在前线驰骋,所领军饷,和男子无异。

而金虏战斗到此时,也是人困马乏,决定再议和谈,若汉人皇帝还是执意要打,那他们也只好拼死奉陪。

七月初一,流火自正南方缓缓落下,皇帝迫于军费之巨、国库不丰,点头同意和谈。

七月初二,曾经前往宽州的内东门供奉官张愿林,陪同敕使曹志斌前往宽州横山张家堡,谈判两朝誓书,陛下亲点镇宽州节度使莫千澜同行。

宽州城中,于七月初四知晓此事,王知州等人苦战已久,深恐皇帝在久战不下之际,彻查堡寨,恨不能立刻平定局面,遮掩空饷、缺编一事,得知能够和谈,大松一口气,准备迎接敕使以及和谈一事。

天气仍然燥热,莫府比王知州还早得知消息,然而莫府还和往常一样寂静无声。

赵世恒带着满肚子的消息,穿过二堂,直达后花园,见莫千澜站在水榭中,便跛脚上前。

莫千澜穿一身道袍,倚一根绿玉杖,在水榭之中迎风而立,宽袍广袖,让风牵引折角,猎猎作响,整个人都像是白玉堆的,几乎要让风吹碎。

他见到赵世恒前来,就微微一笑:“山雨欲来风满楼,此风恐有折腰之险。”

皇帝这一股风,已经刮向了莫家。

“随他刮去,”赵世恒扶着横栏道:“聆风吞并了两个营,如今军中正是混乱之际,在和谈这一段时日内,仍然是大有可为。”

莫千澜点了点头,伸手一指水榭外的几株大榆树:“盛到极处,就该式微了。”

榆树叶片油绿,迎风响出一片涛声,地上铺着一层凌乱落叶,叶片边缘微微泛黄,正是盛夏已过,初秋将至之景。

第129章 谋划

皇帝是极盛,莫府便是极弱,草木春荣秋枯,乃是常理,人也有阴晴圆转,不会永恒不变。

莫千澜感慨过后,慢慢在水榭长凳上坐下:“他的消息,如今越发不好打探,不知让我去和谈,是安排下了什么样的后手?”

赵世恒一叹:“左右是要命。”

莫千澜不以为意的一笑:“你猜他是要我的命,还是要阿尨的命?”

赵世恒从前在皇帝跟前行走,最能揣摩圣意,因此沉默片刻,他道:“你。”

莫千澜挑眉:“他就这般肯定我已经将十州之财交付给了阿尨?若是我把藏宝之处带到地底下去,你说他会不会气死?”

赵世恒无心与他玩笑,只是沉声道:“可你已经交付了。”

莫千澜一时无言,苦笑道:“此去......提前防备,只是恐怕这和谈一成,阿尨往后的路就不这么好走了。”

太平盛世,莫聆风可没办法异军突起,迅速掌权。

赵世恒心中亦有此忧,抬头看向花园中山鹛。

这些灰色鸟儿,在花草之中跳上跳下,“啾啾”鸣叫,有时落在地上,低飞而过,分明活泼敏捷,然而被过盛的花木掩盖,就显得灰扑扑起来。

“暂定的和谈时间是七月二十,”他的声音骤然变的暗沉沙哑,腿脚也让风吹的隐隐作痛,“金虏中,鹤帝年迈,他的兄弟璟王却正值壮年,储君却又年幼,我方才探到消息,此次主和的是那位还未满十八的储君。”

幼主孤弱,若是边境再风雨飘摇,军权一再易手,继位之路只怕会更为艰难。

莫千澜闭着眼睛,身体一截截佝偻下去,最后一手拄着绿玉杖,一手放置在石桌上,将脑袋安置在臂弯中,缓了一缓,才道:“若是和谈顺利,于璟王不利,于我们也不利。”

赵世恒点头,伸手扶他起来:“去中堂吧。”

莫千澜拄杖前行:“和谈匆忙,各项事宜难免有疏漏之处,和谈时间、布防、人手、地图,每一样都有可能泄露。”

“是啊。”

“若是泄露出去,也是王运生办事不利,与咱们无关。”

“对。”

“世恒,璟王和那小金虏若是为了此事撕破脸面,你猜猜谁会赢?”

“璟王。”

“璟王好战,对我们是好事。”

两人进了中堂,药味浸透了每一个角落,金狻猊熏炉吐出袅袅青烟,清甜的香气迅速跌落在了莫千澜身上。

莫千澜坐在椅子里,喝完一碗药,心里还惦记着要给莫聆风带点什么,闭上眼睛,人不由自主地往下滑落,深深窝进了椅子里,无声无息睡了过去。

他面上没有一丝血色,嘴唇颜色也很惨淡,眼皮上青紫色筋脉看的清清楚楚,碧绿的玉杖即将脱手而出。

赵世恒上前取走玉杖,莫千澜却是忽然惊醒,大梦初醒似的喘了几口粗气,片刻后,他轻声道:“邬瑾是在州学旁听吧。”

“一边旁听,一边做书拥。”

莫千澜心事重重地坐直了身体,食不甘味地吃了一片鲜桃,压下口中苦味:“让州学和图南学院的学子在七月十六日到横山掘蝗虫卵,日贴钱五百文,连掘五日。”

他将装鲜桃的碟子递给赵世恒:“刀剑无眼,万一......邬瑾总能护住阿尨。”

赵世恒漫不经心地吃桃:“好。”

掘蝗虫卵是件利民大事,宽州今年两料未收,各县都在捕捉蝗虫,挖掘虫卵焚烧,衙门人手不足,让学子们前去体会民生之艰,又能补贴家用,不失为一件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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