驭君(104)

作者:坠欢可拾 阅读记录

再加上和谈,堡寨正是太平无事之时,学子们从浮桥进入堡寨,再前往横山,此等见闻,实在难得。

两个书院立刻组织起来,提前跋山涉水,带着学子们前往横山——横山上有横山堡,时至今日,依旧有士兵把手,食宿一应都有。

程廷被程泰山强行送了过来,牵着大黄狗上山,根本无心去看高平寨如何雄伟壮观,只累的上气不接下气,一人一狗都十分痛苦。

进入横山堡中,程廷两脚酸痛,屁股还没点到板凳,就被教谕赶出去挖虫卵,越发痛苦不堪。

挖虫卵是个苦差事,要时时刻刻佝偻着腰,撅着个腚,一刻不停地挖,比犁田还要累。

程廷紧紧跟着邬瑾,拿一把锄头,一锄头下去,翻出来的土块中全是淡黄色的蝗虫卵,蛆似的密密麻麻,层层叠叠,垒在一起。

他看的头皮发麻,也不知是不是错觉,只觉得腥气扑鼻,腹中顿时一片翻涌,五脏六腑拧成一片,张嘴就呕。

他一手撑着邬瑾肩膀,一手按住心口,干呕了三四声,喉咙里全是酸水。

“邬、邬瑾……”程廷缓过来一口气,就见邬瑾又是一锄头,急忙把目光看向别的地方,结果一扭头,就见同窗们挥汗如雨,已经把蝗虫卵挖的到处都是了。

他强忍心中痛苦,抓起铲子,将虫卵铲进篓子里,好拎去堡中焚烧。

邬瑾面不改色,将掉落的虫卵捡进去,用锄头继续开挖,每一锄头下去,都能翻出来不少虫卵。

直挖到天色擦黑,他们才回到横山堡,先将虫卵铲进灶膛里焚烧,随后洗手吃饭。

程廷毫无食欲,把碗里两个杂面窝窝全给了邬瑾,邬瑾接在碗里,把自己的那一个鸡蛋递给程廷:“吃,明天还要继续挖。”

程廷一边剥鸡蛋,一边问旁人:“去挖虫卵的时候,怎么没看到图南书院的人?”

同窗不忿道:“他们做诗去了。”

“作诗?”程廷鼻子险些气歪。

他们面朝黄土背朝天的挖虫卵,顶着酷热,忍着恶心,干到现在才吃上一顿粗糙的晚饭,图南学院竟然去作诗。

无耻。

无耻至极!

他化愤怒为食欲,两口吃掉鸡蛋,又拿回来一个窝窝头,强行吞咽,满眼怒火,等图南书院的学子一来,就立刻开火。

而图南书院的学子们一回来,就见到州学学子满身脏乱的坐在那里吃喝,鞋底上全是尘土,也感到十分扫兴。

程廷扫了趾高气昂的王景华一眼,立刻大声道:“同学们,我听说蝗虫不仅怕火,还怕水,尤其是怕酸水,蛤蟆兄领着小蛤蟆们做了许多的酸诗,路过的蝗虫都要被酸死咯!”

第130章 偏心

州学学子十分捧场,哄然大笑,连大黄狗都扛着一张鄙夷不已的狗脸,难得的附和了程廷。

图南书院学子面红耳赤,若非程廷是知府之子,他们便要齐齐动手,把程廷这张破嘴用拳头缝上。

然而程廷还没说完:“你们各个都有状元之材,挖蝗虫卵也不忘吟诗作对,快念出来让咱们也欣赏欣赏,大家去拿纸笔来记下,以后好流芳百世,让节度使的银子不白花!”

州学学子立刻嗤笑,当真有人去拿纸笔——莫千澜五百文一天,可不是让他们来此作诗的。

王景华反唇相讥:“我们作诗,也是功课,不像你程兄,不学无术,多挖半天虫卵就酸成这样,明天我们一定挖的比你们快,比你们多。”

“蛤蟆精还喘上了,”程廷连讥带讽,扭头招呼同窗,“明天咱们不挖了,有王景蛤一个人就够了,他往路上一蹲,张大嘴巴,方圆百里的蝗虫都撞他嘴里去了。”

同窗们又是一阵爽朗的大笑。

王景华气的七窍生烟,连同图南书院的学子都有无脸见人之感,当即有人决定不搭理程廷,先去吃饭。

这张嘴实在是、太他娘的可恶了!

“景蛤,”程廷亲亲热热地叫王景华,“明天一早记得把嘴张大点......”

话未说完,王景华一个箭步上前,抬手就要把程廷摁到地上,撕烂他的嘴。

一直没有说话的邬瑾忽然起身,伸出手,扛住了王景华的巴掌。

王景华因为被他揍过,此时见他猛地出手,已经吓得一个哆嗦,再让他攥住了手腕,又是一抖。

拳头软了,嘴还硬着:“邬瑾你想干什么?大家都看着呢!你还想动手打我不成!就算你真的敢动手,我也不怕你!”

坐在小校场乘凉的学子们全都安静下来,州学学子暗中加油鼓劲,同时摩拳擦掌,随时准备助阵,图南书院学子则是默默后退,预备着去找领队的先生。

邬瑾并未动手,而是先将他高高扬起的手按下来,然后把他两条胳膊规规矩矩捋到大腿两侧,和气道:“你明日当真会去挖虫卵?”

王景华警惕地瞪着他,脚步往后迈:“那还用你说,我们一准比你们早。”

邬瑾淡淡道:“人谁无过?过而能改,善莫大焉,明日一早,我叫你们起床,一起去。”

说罢,他转身端起碗筷,送进厨房去洗,州学学子见状,也都跟着起身,进去放碗筷。

王景华站在原地愣了半晌,邬瑾带来的威慑渐渐退去,又奸诈起来,扭身看向孙景:“他这意思是我们写诗写错了?”

孙景从鼻子里喷出两道怒气:“就算我们错了,他以为他是谁,还敢来评判咱们。”

王景华冷笑道:“都说邬瑾是正直之士,厚道和顺,我看不对,程廷说话难听至极,挑起争端,他却是一个字都不说,我不过是反击一二,他就猴急地跳了出来,心眼都偏到了胳膊上,正直在哪里?”

他扭头看向同窗:“是不是?”

图南书院的学子家境富裕,向来是天之骄子,让程廷这一通连讥带讽,羞臊的面孔通红,程廷是知府之子,只可暗恨,不能明言,就将这股恼火之意都发在了邬瑾身上,纷纷点头附和。

“什么辞富不辞苦,我看他就是奔着钱来的。”

“若是节度使不出钱,他才不会来。”

他们全然忘记邬瑾也是解元,只要一伸手,就能有银子、宅子,但是在无数的诱惑和选择面前,他一步都不曾踏错。

洗完碗筷,程廷紧紧跟着邬瑾去厕房,将脱下来的两只细布暑袜搓了搓,搭在竹竿上,挽起裤腿,赤着双脚站在地上:“邬瑾,你明天当真要去叫他们?”

邬瑾拿起葫芦瓢,往他脚上冲水:“嗯。”

“那你也叫上我,”程廷被山泉水激的一凉,浑身燥热之意顿消,“蛤蟆精是个小人,咱们的算学讲郎齐文兵,原来就是在图南书院教算学的,因为批评了他,他就纠集同窗,一起上书,说齐文兵教的不好,把他换掉了。”

他合拢双掌,示意邬瑾往掌心倒水:“石远不肯签名,还让他孤立了。”

邬瑾舀水倒在他手掌心:“好,我叫你。”

“来,景蛤,你也洗洗。”程廷掬水泼到大黄狗身上,大黄狗很不赞同自己的新名字,用力甩着狗头,将水珠甩的到处都是。

翌日,邬瑾起了个绝早。

寅时尚未过半,月光投入光秃秃的山林,水一般流泻,蔓至墙上、梁上、窗上,草丛山林都只剩下零星绿色,就连稍嫩些的树皮都让蝗虫啃食的干干净净。

邬瑾拢好发髻,用木簪挽发,戴上唐巾,从屋中出来,抬头就能见到郎朗月色,檐角铃铎也在轻轻响动,风已带了凉意,可见秋意已经悄然而至。

大约再过半个月,就会降下雨水。

他先到隔壁叫醒程廷,程廷睡眼惺忪,哈欠连天,大黄狗哈欠连天,睡眼惺忪,一人一狗站在门口,四只眼睛看向邬瑾,全是疑惑。

程廷问:“这是什么时辰了?”

“我听士兵在堡头上报了寅时,到现在应该过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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