驭君(126)

作者:坠欢可拾 阅读记录

祁畅火速把手指头拔了出来,纵然快,手指上也脱了一层油皮,疼的他登时一个哆嗦,右手捧着左手,左手食指笔直的伸着,纯粹就是疼,骨头都像是被碾碎了一般。

他忍痛起身,站到一旁,垂着脑袋,没法言语——因为这样愚蠢的行径伤了手指,谁听了都得嘲笑他。

他极力忍痛之时,还歪着脑袋朝里看了一眼,就见屋中烛火明亮,邬瑾长身玉立,换了一枝大笔,上身微倾,右手悬腕执笔,正在写大字。

看着邬瑾,他不自觉将手放下,站直了身体,端正了神情——邬瑾在他眼里,就像是书里走出来的美好人物,是这世上难得的一点明光和温暖,连同整个放着光的温暖屋子一起,都让他向往。

他竭力模仿邬瑾的一举一动,那种春华满枝的神态,不怒不厉的眉眼,永远不会弯曲的脊梁。

半个时辰后,雨停,邬瑾提着带来的灯笼,带走所写的日录,一脚迈上青石板,和来时一样,走的悄无声息。

等人都走了,祁畅才回到屋中。

屋中炭火已经烧的十分旺,暖意融融,祁畅蹲在火盆边,伸出双手,放在火上细细烘烤,这才发现左手食指,经过刚才这一碾,已经是中指的两个大,指甲里也有乌黑的淤血。

他对着食指吹了吹,忍无可忍,掉了一点疼痛的眼泪,等到身上暖和了,才慢慢起身去收拾。

邬瑾坐过的地方,并不混乱,只有一张大字还摊开着,上面默写着《易经》中的巽卦卦辞,茶盏整齐放在茶托之上,桌上连一点多余的水渍都没有。

他翘着食指,也取出一张竹纸,就着那一点残墨,高悬右手,默了一副同样的卦辞。

“一叶孤舟落沙滩,有篙无水进退难,时逢大雨江湖溢,不用费力任往返。”

写过之后,他将两张纸摆放在一起。

都是蜀中夹江竹纸,都是宣城诸葛笔,都是一个先生所教,都是楷书,连字体大小都相似,然而就是不一样。

祁畅把自己那一张字拿起来,走到火盆边,蹲下身去,沉默半晌,投入火盆之中。

火苗“忽”地卷了起来,映红了他的面孔和双手。

他是照猫画虎,东施效颦,虚有其表,内中无风度,无品德,无筋骨,乍看时,也能过眼,但是经不起细看和琢磨。

这并非他所说,而是赵世恒亲自点评——赵世恒甚至认为他的字比不上程廷。

自然比不上,程廷有身份,有底气,一笔出锋,洋洋洒洒,想写什么就写什么,他哪里能比?

他也比不上邬瑾勤奋,因为他是个呼之即来,喝之即去的下人,夜里连盏灯都不能点。

长吁一口气,他拿过火箸,用炭灰把炭堆起来,搬动到自己屋子里,又端起茶盏,吹灭烛火,摸黑去了耳房。

耳房中的下人大打哈欠,抱怨了两句:“这场雨下的真不是时候,要是不下雨就没这么多事了。”

祁畅摇头:“邬少爷好伺候,要是来的是程三爷,连着狗一起撒欢,现在还收拾不完。”

“那倒是,程三爷可够能造的,尤其是和姑娘在一起,连灶都能炸了,你不说我都快忘记他了,他可好长时间没来了。”

“他去济州参加别头试了,应该还要十天半个月才能回来。”

出乎意料的,程廷回来的很快。

考场一开,他直奔码头,从船上买了两大篓金柑,让胖大海背着,快马加鞭往回赶。

八月十六结束的考试,他八月二十一,就带着两篓金柑回到家里。

程廷一到家,连带着知府前衙都热闹起来,不仅程家大姐回了娘家,连大黄狗都被程夫人从州学接了回来团聚。

饭桌上,程夫人当着程泰山的面,不便把爱子搂到怀里摩挲,只能是看着儿子吃——程廷饭量和个子一起见长,已经是个大号的饕餮,但是在程夫人眼里,儿子依旧是能搂在怀里疼爱的。

程泰山一走,程夫人立刻动手,把儿子揽到身边,嘘寒问暖,而程廷大大咧咧的回答,吃的好,睡的也好,考场里也没风,也没雨,比起上回,这次简直就是享福了。

程家大姐坐在一旁,笑眯眯的:“这么说,这次考的也很好了?”

程廷目光躲躲闪闪,言语支支吾吾:“我……总之是都写完了……比别人还早写完。”

程夫人立刻眉开眼笑,拿过点心碟子让程廷挑:“那肯定是榜上有名!快吃块桂花糕,你爹在酒楼里吃了好,今天特意让人送来的。”

程廷吭哧吭哧地吃,吃完之后一看太平无事,程泰山也不在眼前,脑子里那点念头就蠢蠢欲动:“阿娘,我想请邬瑾吃饭,您给我点银子吧。”

程夫人正是爱他爱的神智不清之际,当即乐道:“哎哟,我的儿,娘还能穷到你?仅着你出去吃喝,要多少娘给你多少。”

程家大姐“咳咳”两声,拿起帕子擦了擦嘴:“阿娘,您应该把金柑用蜜渍了,等老三进京赶考的时候带在路上吃,又好吃意头又好。”

程夫人一拍巴掌:“可不是。”

同时她听到程家大姐说起进京赶考,猛地想起来要把程廷圈在家里读书的事。

程廷还在乐呵:“我买的金柑绝对好,我一出考场,就奔去买了,从船上直接买下来的。”

程家大姐一笑:“老三有孝心,人聪明,身体也好,考了这么多天,也不见疲惫,要是再用心些,金榜上也有名。”

程廷顿感不妙。

第158章 蓄势待发

“阿娘,您先拿银子给我吧,我累了,得休息休息。”

程廷装模作样打了个哈欠,端起茶杯,“滋滋”地喝了两口。

然而程夫人一听到程家大姐说起“用心”二字,银子就不往外掏了。

她搂紧爱子:“好儿子,现在是紧要关头,不可松懈,吃喝玩乐的事,都等到春闱过去再说,在进京之前,都不许你出去,月银娘也给你攒着……”

程廷嘴里的茶登时全喷了出去。

茶水天女散花似的,一部分从嘴里喷到了地上,一部分呛进了鼻子里,从鼻孔里淌了出来。

“咳咳咳……”他不敢置信的呛咳起来,躬着腰,捂着嘴,咳的面色红如关公,泪如泉涌。

一旁的嬷嬷丫鬟连忙上前,一边掏出帕子,给他满脸抹泪,一边收拾茶水,给程廷更换茶盏。

程夫人摩挲他的后背:“茶有的是,喝那么急干什么?”

程廷咳的惊天动地,几乎断气,好不容易停下咳嗽,缓过劲来,断断续续道:“我......咳咳......”

他瞅一眼程家大姐,知道此时自己不是对手,于是从椅子里溜下来,把手一拱,哑着嗓子道:“阿娘,儿子先去休息了。”

程夫人连忙道:“去吧,明天我让嬷嬷去叫你,到我屋里来读书。”

程家大姐掩口笑道:“还是去爹的书房里读书比较好。”

程廷不便骂大姐,只能急急而走,生怕再多待一刻,程家大姐又要说出什么害他的话来。

他出了院子,走了半截,忽然想起来还没和程夫人说,金柑用蜜渍好了后,要给莫聆风留一份。

这东西,甜滋滋的,只有这几个女人爱吃。

他又折了回去,院子里伺候的人都不知道忙到哪里去了,不见人守在廊下,程廷走到石阶下,还没进去,就听到里面说“亲事”二字。

他立刻停住脚步,把拳头一捏,暗道:“程素宁!又想撺掇娘给我说亲事!我偏不娶,气死你!”

里面又道:“这孩子虽然还小,但是也该给她看看了,有合适的,给她留意着。”

“是,不然都欺负她家里没人,什么牛鬼蛇神都敢攀扯。”

“那个什么孙州判……”

程廷一听年幼二字,便知说的不是自己,再一听才知说的是莫聆风。

他皱眉疑惑,瘪嘴细听,随后两条眉毛就立了起来,两眼怒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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