驭君(147)

作者:坠欢可拾 阅读记录

所有人的目光,再一次惊诧的,探究地看向邬瑾。

邬瑾极力镇定着,压下了所有情绪,面容映着天棚纱虑过一层的日光,越发温润干净,转身朝程知府拱手:“程知府,学生虽非女子,也知女子身份贵重,名节为大,学生写几句杂文,却将莫姑娘推至风口浪尖,所罪已是滔天,王同学此问,学生不能答,也不敢答。”

程知府点头:“读书人,言当思忠,如此惶惶而论,不仅有欺辱孤女之嫌,亦有违读书之道,景华,不要多问。”

王知州放下茶盏:“问还是要问的,否则邬瑾拿了头名,也难以服众,这样吧。”

他环顾众人:“今日文会也已经比试完,就放大家半日假,都各自家去,只留下我与程知府、两位院长、景华在此,”

程廷当即道:“我也留下,我怕你们欺负他!”

其他人听闻王知州发话,纵然是好奇,也不得不行礼告辞,待到学生、教谕、讲郎纷纷离开,斋仆催促着看热闹的人离开,随后关上了州学之门,也悄然离开。

方才还喧闹的州学,骤然寂静,日头越盛,阵风也渐生燥热,花草幽影随风摇动,那栀子花不知种在何处,香气却是阵阵扑入人鼻端。

邬瑾还立在香案前,纱影落在他身上,成了一张没有实物的网,他独自承载着这一张天罗地网,竭力将莫聆风推开在了算计和阴谋之外。

王景华轻笑一声:“邬瑾,现在就我们几个人了,当着圣人之面,你敢不敢答。”

邬瑾两手紧握成拳,一颗心发往下沉去,张了张嘴,想说“没有”,然而那声音被喉咙和舌头压住了,怎么都发出不来。

昨天夜里想好的一切理由,全都化作乌有,宽慰自己的话也全都变成了借口。

他说不出来。

不可违背自己的心,违背自己的道,一个谎言过后,接下来的一生,他的心,他的所做所为,都将为了掩盖这个谎言而奔走,再也无法安然。

不能说!

他紧咬牙关,挺直脊背,站在香案和圣人像前,抗住了所有的目光。

程廷在一旁叫嚷:“谁会喜欢她......”

话未说完,他感觉不对,再看邬瑾神色,已经是面白如纸,两袖掩住了双手,衣袖却在微微颤动。

他心头一跳,暗道:“不会吧。”

目光茫然四顾,他一颗心几乎从嘴里顶出来,再看邬瑾沉默不语,越发心急如焚,恨不能代替邬瑾答一声没有。

而王景华步步相逼:“你若是说没有,那日后和莫姑娘就是各不相干,不得有丝毫瓜葛,否则你今日所说,便是谎言!”

程廷盯着邬瑾,见邬瑾迟迟不语,急的在心中大喊:“呆子!先过了眼前这关再说,以后的事谁知道?”

等不及邬瑾回答,他匆忙开口:“有情又如何?聆风这么好,谁不喜欢?我也喜欢!”

程知府难得的附和了儿子:“这样的小姑娘,我也喜欢,女中豪杰,谁人不爱。”

米应宗点头:“没有女将军,哪里来的娘子军,莫姑娘如此人物,少见。”

他们谈笑之中,王景华逼迫之下带来的压力也随之缓解,程知府面带笑意,对王知州道:“聆风是个好孩子,邬瑾又不是泥菩萨,有情也是人之常情。”

他扭头对米院长道:“况且,这儿女情长的事情,算不得道德败坏吧。”

程廷大着嗓门道:“就是!”

王景华做足了准备,却让程廷这个混不吝的捣了乱,登时气上心头,怒视程廷:“闭嘴!”

“我偏不闭嘴!”

“邬瑾!”王景华扭头看向邬瑾,“你既然闭口不言,想必是无颜回答,看来是有情了!”

程廷紧跟一句:“那又如何,耽误你做媒了?”

“他既然是有情,他就不坦荡!他进莫府,就是有意而为!”

“你是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自己猥琐卑鄙,看谁都不坦荡!他不去莫府挣银子,那你这大善人去养活他们一家啊!”

“他要是为了银子,怎么不去做书拥?”

“我姑父给的多啊,谁还嫌钱多了啊?”

两人吵的面红耳赤,唾沫横飞,热汗直流,脖颈上都暴出了青筋,将文人雅士的斯文体面一扫而光。

两个院长眉头紧皱,叶书怀在疯狂的饥饿之下,猛地一拍桌子:“闭嘴!”

在他的怒吼之下,两小儿发出的“嗡嗡”之声也随之消散。

叶书怀有心要呵斥小程和小王,但是当着大程和大王的面,不能动嘴,只能是冷哼一声,目光从点心上略过,闭紧嘴,咽了咽唾沫。

米应宗笑道:“儿女情长的事情,还是去媒婆那里论吧。”

第184章 隐秘

王知州手中拿着府志,在桌上轻轻一拍,看向自家那个废物儿子,最后将目光落到了邬瑾身上。

“邬瑾,你默认对莫聆风有情,那我有几句话,就不得不说。”

邬瑾看着他,看出了满身的阴谋诡计,满身的龌龊肮脏,他的影子投到地上,像是利刃,勾住了自己。

王知州将府志一把拍在桌上,冷眼看向程知府:“泰山兄,亏你还是莫节度使挚友,却是耳聋眼瞎,偏帮这样心思险恶之人!”

程知府皱眉:“这话从何说起?”

王知州喝道:“我问你,元章二十二年,莫聆风几岁!”

程知府耳朵里“嗡”一声响,答道:“十岁。”

“正是十岁!”王知州目光如利箭,直射邬瑾,“既然你有此心,必然不是元章二十二年前才生了出来,那时候莫聆风几岁?十岁不足!”

他对着邬瑾喝道:“方才文会,你熟读律法,也该知道《上元条法事类》中诸色犯奸,女十岁以下虽和也罪,女家但告,流三千里,配远恶州;未成奸者,配五百里;折伤者,绞!”

程廷刚要张嘴,为邬瑾辩白一二,可一时也不知道如何辩起。

他急忙看向自己的爹,却见爹也是眉头深锁,万没想到王知州会从此处发难。

莫聆风早慧,和莫千澜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若非刻意提起,他们都快要忘记纵横于堡寨的莫聆风,今年只有十四岁。

王景华喜的几乎手舞足蹈。

王知州起身,走到邬瑾身前,步步相逼:“你明知故犯,道貌岸然,谋算幼女!莫家没有告者,莫聆风年幼无知,程知府受你蒙骗,本官不能抓你,却也容不得你这等猪狗之辈!”

他扭头看向米应宗:“米院长,学宗之内,若再收留此等伪逆君子,有损圣人之德!”

他回过脸来,看着程知府道:“程知府大可以继续瞎下去,但有我王某人在一日,就绝不会给邬瑾的考票盖上州印!”

邬瑾立在滚烫的风里,如同烈焰烧身,内中却是寒冰冷霜,脚下如踏浮云,起伏不定,站立不稳,几乎魂散魄离。

这才是他心中真正秘事——莫聆风的年幼,就是他的罪。

他自己第一次探到时,也是心惊胆裂,因此强压于心内,一旦触及,便要不断自省。

他曾在日录中自省,曾在九思轩中写下“非礼勿视”,思过自罚,又因为自己了然于胸,所以罪加一等。

他汗出如浆,而程廷看他面色,忽然想起一事——他初次得知许惠然已经订下亲事时,曾因醉酒宿在九思轩,他记得邬瑾彻夜自罚,对着他说过三个字。

“我有罪。”

当时他不明所以,匆忙去请赵世恒前来,彼罪与此罪,恐怕便是一罪。

王知州心头畅快——这才是斩草除根,饶是邬瑾万分克制,没有分毫僭越之举,他也要将他钉死在这桩罪名之上。

程知府紧攥茶杯,对王知州道:“从头到尾,都是我们在说,邬瑾却是没有发过一言,就是犯人,也得许他申辩。”

王知州冷笑道:“我话已经说尽,你再问他,他自然是狡辩,不过你既是要救他,那我就依了你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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