驭君(148)

作者:坠欢可拾 阅读记录

他伸手将邬瑾推向圣人画像,掐住他的下巴,迫使他抬起头来:“邬瑾,看着圣人的眼睛回答,你那首诗,是否藏情。”

“若是没有,那么他日女大当嫁之时,不得与你有半点干系,否则就算你高中,我也要一纸奏书,到陛下面前参你这卑劣小人。”

院中各人,全都目光聚在了邬瑾身上。

邬瑾看向画像,上面圣人沉静肃穆,拱手而立,上书:“德侔天地,道冠古今,删述六经,垂宪万世。”

他开了口:“是。”

轻轻一个字,如身碎,如骨碎,如玉碎,羞耻与犹疑一同抹杀,但是心定了。

身外之物,纷纷坍塌,唯有心很硬,磐石似的结实,轻易不会碎裂。

他退至米应宗身前,行了揖礼,又向程知府行礼道谢,随后往外走。

程廷使劲瞪了王景华一样,大步流星跟上,而王景华一心要看邬瑾笑话,也是抬脚就走,和程廷肩并肩地往外挤。

邬瑾推开二门,走向一个前途未卜的世界,而程廷和王景华齐心协力跟随着他,一同卡在了门框里。

随后程廷将肩膀用力向前一搡,将王景华直接搡了一个跟头,不等王景华爬起来,他迈步上前,狠狠一脚踩在了王景华手掌上,踩的王景华“呱”地骂了起来。

“臭——”

只叫出来一个字,大黄狗闻声而至,照着他的大腿“哐当”就是一口,王景华立刻发出了杀猪般的惨叫,在这叫声中,程廷已经赶在邬瑾身后出了州学。

外面艳阳高照,令人刺目,学子们还三三两两聚在门外等着,此时见邬瑾两手空空出来,便都有所猜测,图南书院学子当场阴阳怪气的起了哄。

“我说什么来着,什么君子,就是个心机深沉的小人,一般的高枝都看不上,铆着心气要攀莫家的高枝。”

“这是要入赘吧,真是为了钱,连脸都不要了。”

“莫府无后,只要把莫姑娘骗到手,还上京赶什么考,躺着花都得花好几辈子吧。”

“说起来是解元,谁知道有没有真才实学,秋闱说不定也是假,是莫节度使......”

程廷听到此处,一个箭步蹿到说秋闱有假的孙景跟前,把随身所带的一把折扇往孙景脸上一掼,“啪”一声打了个脆响。

孙景顶着面上一条红痕,见程廷来势汹汹,心知程廷是个莽货,又有个做知府的爹,不能和他计较,当即“哎哟”一声,掩着脸就要走。

然而没能走的成,程廷一只手揪住他衣襟,将他搡到一株大榆树上,抬手就是一巴掌,打在他嘴上:“秋闱你也敢编排,小爷打烂你的嘴!”

他抬手又是一拳,打在孙景腹部,打的孙景苦胆水都涌了上来。

刚才跟着说嘴的图南书院学子见了他这个凶狠打法,吓得腿脚发软,逃都逃不动路,又有两个和孙景要好的上前去拉架,都让程廷一手肘给怼翻了。

第185章 娘

程廷左手按住孙景肩膀,右手一通老拳,把孙景打的委顿在地,他才松了手。

冷眼一扫图南书院学子,他肃然道:“你们图南书院,出了一个偷日录的贼,你们这些人,就是贼众!一群蝇营狗苟之徒,捧着个贼首,还有脸谈学问!别污了小爷的耳朵!”

州学学子好不容易扬眉吐气一回,却被王景华搅乱,此时也是心中不忿,纷纷站到程廷身后,对着图南书院学子鄙夷不已。

程廷踢了孙景一脚,说道:“你既然质疑秋闱,就敲鼓告状去,让陛下派人来彻查,小爷看看你敢还是不敢!只怕到时候被抓的,不是邬瑾,而是另有其人!”

众学子心头都是一跳,面面相觑,又惊讶地看向孙景,孙景佝偻着腰站起来,吐出一口带血唾沫,哑着嗓子道:“程廷,你胡说八道,秋闱你也敢置喙!”

程廷嗤笑:“你都敢,小爷为什么不敢?”

他打量其他人:“你们再要胡说八道前,先掂量掂量自己几斤几两。”

他再一抬头,已经不见邬瑾踪影。

邬瑾一路走去了莫府,走入山野居,连门也未曾进,便脱了力气,一步也动弹不得,只能席地而坐,坐在树荫之下。

殷北紧随他而来,还不知州学中所生之事,见邬瑾忽然坐地,吓了一跳,连忙蹲身去看他面色:“您哪里不舒服?我这就去请李一贴来。”

邬瑾摆手:“出去。”

殷北还想再说两句,但是看他已经垂首,只得作罢,轻手轻脚出去,命人取来屏风,遮挡太阳,又搬动小几,放置茶点,随后就让所有人都退了出去。

山野居静的吓人。

邬瑾只觉得闷热难当,喘不上气来,又没有力气去挪开屏风,只能撕扯开衣襟,仰面朝天,靠在树干上,粗粗的喘了几口气。

他的力气都让那一个“是”字抽了出去,头脑却格外清醒,知道那一个字,如同刀枪剑戟,锐利冰凉,割裂了他的前途。

王知州光明正大扣下了自己的考票,没有考票,他纵是等到莫聆风成长,也无法去赶考。

外面在流传着怎样的流言?

父母会如何看他?

他在人世间,又该如何去立足?

想不出来。

太阳从万条金光化作了如火晚霞,烧的漫天通红,莫府的一切都叫夕阳拉出了长而扁的影子,屏风本是遮蔽日头的,此时在一片红光之下,有了巨影,笔直打在了邬瑾心头。

身心都是疲惫而且绝望的,但是这绝望又非是暗无天日,是有所求,有所爱的绝望。

夕阳也一点点退去,天色开始发青,虚虚的笼罩着万物,邬瑾缓慢起身,一动腿脚,两条腿立刻就麻木到了刺痛的地步。

他使劲跺了跺脚,走出屏风去,往门口走,还没到门口,他便听到了殷北急匆匆的脚步声,而且是一边走一边劝:“您误会了......当真是误会......”

殷北无可奈何,另外一人却是一言不发,只是走,径直走到了邬瑾跟前。

小厮正好挂上点亮的红灯笼,火光“忽”的一下照亮了来人。

是邬母。

邬母的面孔黧黑,满脸干枯的皱纹,皮包了骨头,一切苦难都在她脸上留下了枯萎的痕迹,唯独眼睛亮的吓人,灯火映在她眼睛里,简直就像是燃起了两簇火光。

“阿娘。”邬瑾看向殷北,殷北立刻会意,退了出去,只留下他们母子二人。

邬母打量着邬瑾,看他身上所穿的白色斓衫,合身、妥帖,针脚细密,一般的铺子里做不出来,再看他所处的地方,宽阔、舒适,黑漆座屏在青光里泛出一层油润的光。

这是个富贵窝,而她的儿子陷入富贵窝里,出不来了。

“老大,”她盯着邬瑾,“外面都说、说你喜爱莫家姑娘,是不是真的?”

邬瑾回答:“是。”

“那时候,让你来做斋仆,你是不就存了这样的心思?”

“是。”

“你推脱着不肯成婚,原来是存着这样的心思,我这个做娘的,倒是小看了你,你知不知道莫姑娘是没有兄弟的,她要成婚,是要招赘的。”

“知道。”

“莫姑娘知不知道你想的这些事?”

“她不知道。”

邬母沉默半晌,忽然问道:“你春闱没有考中,是不是故意而为?”

邬瑾垂首:“是。”

话音刚落,邬母已经扬起手来,使劲全力,一巴掌打在邬瑾面颊之上。

邬瑾脑袋一偏,耳中嗡嗡作响,再看邬母时,邬母已是涕泪横流,大骂道:“畜生!”

“一家子辛苦供养你念书,指望你光宗耀祖!结果你把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你把爹娘、把你兄弟全都不要了!一门心思钻到这个——”

她伸出手指,气喘吁吁指向周遭:“钻到这个富贵窝里头来了!”

她脚下一晃,邬瑾连忙上前,想要扶住她,邬母却是一把打开了他的手,咬牙怒骂:“你放着通天大道不走,偏偏要来这家里做猪做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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