驭君(179)

作者:坠欢可拾 阅读记录

泽尔攥着的左手无力地松开了,眼前一片金星,隐约看到莫聆风晃晃荡荡站了起来,搬起一块大石,朝他砸来。

他已经无力躲闪,人生的天幕在这一瞬间拉了下来,死亡笼罩住他,然而在这一瞬间过后,他并没有迎接死亡,而是清晰地感受到了一股剧痛。

“咔嚓”一声,他右腿小腿骨断成两截。

他惨叫一声,猛地坐起身来,就在此时,一个矮个子扑了过来,一把将他死死摁在了地上,他后背贴着地面,听到莫聆风开了口:“留活口。”

他口中发出含糊的低吟,认命似的绝望了。

游牧卿一边摁住地上的金虏,一边回头问莫聆风:“您没事吧?”

莫聆风摆手道:“没事。”

风势一弱,战斗便结束的很快,莫聆风一行人尽管灰头土脸,却是大获全胜,从横山撤离。

来时横山还有道,撤离时,山间道路已经倒了许多树木,骑兵带来的战马加上俘获的战马,全都走的磕磕绊绊,人只能牵着马走。

游牧卿背着个血淋淋的战俘,扭头看了莫聆风一眼,就见莫聆风满身灰扑扑的,额头上好几道汗,神情不悲不喜,凤眼半阖着,仿佛是在犯困了。

他看了一眼这唯一的俘虏,没能看出奇特之处,心想:“幸亏这小子受了箭伤,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莫聆风确实是困了,一路回到高平寨时,已经是隔天的辰时。

昨夜在莫聆风一行偷袭金虏之际,高平寨中看到火光,也迅速打开城门,殷南、小窦、常龙、冯范各领一营人马,飞奔出寨,杀了个尽兴,又在大风到来之际,果断回寨,紧闭城门。

种家庆拍了拍莫聆风肩膀,以示赞赏,结果拍落了无数的黄沙。

种韬这小小都头从一旁蹿了出来,递给莫聆风一条热帕子:“莫将军,怎么还有个生羌?”

莫聆风接过帕子,擦了把脸,吩咐他找个地方关押战俘,清点战马,等种韬领命而走后,她又对种家庆道:“我看到雕了。”

她展开双臂:“这么大,能抓走一只羊。”

种家庆只对战事上心,不管抓羊的是雕还是妖,都不足以让他心生波澜,皱着眉头敷衍:“稀奇。”

莫聆风眨巴眨巴眼睛,感觉自己是对牛弹琴,把剩下的话咽了回去,垂头走了。

她一路回到自己屋子里,让殷南提水来沐浴,自己坐到椅子里,捧起茶壶倒了一盏凉水,咕咚喝了一盏。

放下茶盏,她弯腰脱靴子,从里面倒出来满地黄沙,再蜷起一条腿,蹬在椅子上,脱掉袜子,换一条腿,也脱掉后,赤脚踩在地上,脱去身上沉重的战甲,解下挎刀,取下兜鍪,打了个硕大的哈欠。

热水来的很快,她沐浴更衣,换上一身轻便的纱衫,赤脚趿拉着家常缎面鞋,散着湿漉漉的头发,袖子卷起来,露出半截胳膊,上面有好几大块淤青。

殷南送进来一大碗羊肉汤面条,热气腾腾,她挑起来一筷子吹了吹,送进嘴里。

不吃时不觉得饿,一旦进了食,饿意就忽然席卷而来,脑子里、眼睛里都只剩下了吃。

第224章 摩睺罗

莫聆风大口大口吃了面,小口小口喝完汤,熨帖的哈欠连天,低头一看,月白色纱衫胸前有一点脏,是殷南没有洗干净。

她懒怠去换新的,干脆脱下,随后脱了鞋躺到床上,脑袋刚沾枕头,就睡了个昏天黑地。

一觉睡到天黑,她饿醒来了。

手脚软绵绵的爬起来,她后知后觉,感到浑身酸痛,撩起衣裳一看,淤青已经成了暗紫色,腰间那一块更是惨不忍睹。

她找来跌打损伤的膏腰抹了一遍,一边抹,一边疼的龇牙咧嘴,抹完后,殷南闻声而入,给她倒上一盆水。

她洗了把脸,换一身干净的天青色大袖裙衫,让金项圈压住衣襟,叫殷南给她绾髻。

殷南擅割头,不擅梳头,纵然已经和奶嬷嬷勤学苦练,仍然只会梳简化过的流苏髻,简单绾上一髻之后,将左右余出来的两束头发垂至两肩,便算是好了。

后营送来了晚饭——为庆贺此次战功,种家庆大手一挥,让后营专门做上几桶羊肉饭,犒赏参战的士兵。

莫聆风吞吃了一大碗饭,喝了一小碗汤。

吃过饭,她起身去看她的俘虏。

俘虏关在后营一间杂房中,屋子里堆放着一袋袋的豆料,没有点灯火,只有外面的火光从没有糊纸的窗户上照进去。

一个小兵目光炯炯地守在门口——泽尔断了一条腿,又有刀伤和箭伤,守不守,他都爬不出来。

小兵见了莫聆风,立刻中气十足地叫一声“将军”,昂首挺胸,然而因为刚吃饱,挺的前凸后翘,并且挤出来一个饱嗝。

小兵羞臊的满脸通红,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又惶恐地将挺胸抬头改成了含肩缩背,推开门,挪动着谨慎的步伐让到一旁,以免再丢脸。

莫聆风见他年纪尚小,不过是十三、四岁的样子,大约是刚吃了几天饱饭,还是个两条尖,肚子大的模样,又惶然不知所措,便拍了拍他的肩膀:“取盏油灯来。”

小兵受了她这一拍,那面孔又迅速的涨红了,萎靡的心绪瞬间激荡,大声应了“是”,拔腿就跑,飞毛腿似的捧了盏油灯过来。

莫聆风接过油灯,独自入内。

屋中光线昏暗,到处是几乎堆至屋顶的豆料,地上还有散落的豆子,她举着油灯,一眼就看到了背靠豆料坐着的俘虏。

俘虏身上带着血腥味、黄沙的气味,面孔黝黑,在这肤色掩盖下,也是个剑眉星目的面貌,面孔的线条凌厉,眼神凶猛,浑身上下都带着野性难驯的兽气。

和邬瑾的相似之处,全都掩盖在这截然不同的目光和神态之中,而且神情是随时变化的,喜怒哀乐,都在脸上。

不像邬瑾,无论何时,对任何人,都是温和的,从未有过疾言厉色,像是平静的一池春水,一眼就能看明白,却又深究不完。

泽尔仰着头,看着莫聆风步步靠近。

他痛到了麻木的地步,眼前的人影也虚虚的,看不清楚眉目,只能看到脖颈上金光耀目。

他连支撑头颅的力气都没有了,无力地垂了下头,目光看到了莫聆风的裙摆,上面的绣花凸出来,好似浮动的玉球,撒落在他面前。

使劲一眨眼睛,他看清楚了,那是用蓝紫色的线绣成的绣球花。

莫聆风蹲在了他面前。

他鼻尖顿时涌上来一股香气,脑子里浑浑噩噩的,忘记了仇恨,忘记了家国,只知自己自幼长于草原,奔走于荒漠,从未见过如此精美的绣物,在火光之下竟似玉球一般,流光溢彩。

莫聆风看着他,忽然一笑,凤眼扬了起来,凤凰展翅一般,闪动着两点明亮的眸光。

“我的摩睺罗。”

他没听清楚。

只看到这等奢华,和莫聆风这个人一起,是堆金砌玉,是富丽堂皇,是高不可攀的天人,是他梦中的汉地——富庶、繁华、明丽。

他看着莫聆风蹲身于地,裙摆也随着撒在地上,他连忙伸手,想将裙摆捞起来,手却无力的垂了下去。

“来人。”莫聆风喊了一声。

殷南正待入内,小兵已经一马当先冲了进来,以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之姿,停在莫聆风身后:“属下在,将军吩咐!”

“叫大夫来。”

“是。”

小兵很快从堡寨医药院请来一位大夫,大夫携着百药而来,轻车熟路,先剪掉两条裤腿,将断腿处接上,抹上膏药,用两块榆树皮将其绑好。

再然后,大夫像个屠夫似的摆开了一排刀子,吩咐小兵:“摁住他。”

小兵连忙上前,想要摁住泽尔,然而人小,泽尔是个高个子,一时不知从何下手,看了一眼莫聆风,随后一屁股坐在泽尔肚子上,两手按住泽尔大腿根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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