驭君(192)

作者:坠欢可拾 阅读记录

“朔州多山,”殷北仔细回忆自己曾经随钱庄抄过的近路,“如果从山上走,可以节省一半的路程,但是现在朔州恐怕也下了雪,山中若是积雪太厚,反倒不如官道好走。”

莫聆风伸手摩挲邬瑾所写的信,里面并未提起朔州大雪。

她从隔间取来笔墨纸砚,添水磨开冻住的墨,饱蘸一笔墨,递给殷北:“画下来,仔细些。”

殷北连忙接过笔,不敢大意,画了起来。

等他画完,莫聆风俯身细看,见画的歪歪扭扭,字也写的宛如抽风,好在十分详尽,连哪一处有岔道都画了出来。

她赞赏道:“画的好,不错。”

殷北心花怒放之际,问道:“您要去朔州?”

莫聆风点头,走到门边,吩咐殷南叫游牧卿来。

殷北收了笑意,郑重道:“路不好走,哪怕走近路,也要三天才能到,出门三分险,还是我去吧,您要办什么事?”

莫聆风摆手:“我带上殷南,日夜兼程,你速去李一贴药铺,买上三瓶烧伤膏药——有多少买多少,再备足够到朔州的食水,到城门口等我。”

殷北忧心忡忡,又知左右不了莫聆风,连忙应声,离弦之箭一般奔了出去。

莫聆风将邬瑾的信收起来,放入匣中,再将桌上一应小报等物收了,去后院脱去软甲,换上厚衣裳、皮靴,外穿一件长及脚面的狐裘,戴上皮帽,走去前院。

游牧卿已经到了,看着如此打扮的莫聆风,问道:“您要归家?”

“殷南,去换衣裳,”莫聆风往腰间插上尖刀,“我带殷南出门一趟,五日内必归,我不在时,若有人起异心,杀了。”

自休战以来,她回城频繁,只是这次时间稍长,游牧卿也并未多想,点头应声:“那个羌人说要弓箭。”

“不行,”莫聆风拒绝,“给他一把刀,随你们一同演练。”

“是。”

莫聆风与殷南穿戴妥当,连手也用皮毛套子裹住,不带亲兵,只两人出寨,一头扎进了风雪之中。

第240章 奔赴

出门时,还不曾下雪,等从殷北手中取了食水、膏药,走出宽州府去,忽的一阵狂风压顶,雪成团成絮,随风而落,道路两侧茅屋,尽数倒塌,只剩几间大宅还伫立在原地。

官道上衙役们正在铲雪,地上有车辙痕迹,将残雪压的紧实,还未曾被寒风冻硬,马蹄踩上去,不断发出“嚓嚓”响声。

莫聆风手挽辔头,快马扬鞭,沿着车辙痕迹离开宽州。

她所骑白马是战马,比递铺的马速度更快,若是不惜马跑起来,一日可达三百里,殷南所骑青马速度稍逊,两人都是极力扬鞭,估摸着跑了三十里,立刻下马,吃东西、闭目休息。

如此走到傍晚,两人已经离开了官道,沿着殷北所画的小道前行。

天色越暗,大雪越是铺天盖地,狐裘上的雪不等消去,又是一层一层落下,手套在皮筒子里,仍旧冻的麻木。

长而柔软的狐狸毛簇拥着莫聆风下半张脸,鼻子上方那一圈毛被热气打湿,又被冷风冻成一簇簇,没有片刻舒适,露在外面的上半张脸已经发青,眼睛上两圈睫毛分了家,一簇簇地挂着冰碴。

她骑马走在前方,领着殷南在寂静夜色中艰难向前。

越是偏离官道,越是荒无人烟,积雪就越厚,低洼之处,足足五尺,在人胸腹之上,马每走一步,都需要竭尽全力。

人和马,都疲惫到了麻木不仁的地步。

就在莫聆风估算路程时,白马忽然踏空,骤然发出一声嘶鸣,连人带马,往旁边滚去。

莫聆风浑身僵硬,马摔倒之时,完全不能动作,一个倒栽葱,重重插进雪地中。

积雪迅速将她吞没,她眼前瞬间白茫茫一片,又挣扎不动,口鼻全被冰雪阻塞,喘不上气来,脑子里“嗡”的一下,只能听到自己巨大的心跳声和喘息之声。

没顶的窒息感在一瞬间涌了上来。

她强迫自己不要乱动,以免扑腾到更深的地方去,就在此时,殷南抓住了她的腿,将她拔了出来。

“呼——”莫聆风大喘一口气,抬手扫落脸上积雪,睁开眼睛看了看四周。

方才滚落的地方,再往前去三寸,一人一马就会从这座山上滚下去。

好险。

风盘旋来回,发出咆哮之声,她喘了口气,看殷南帮着马站起来,跃上山道,惊魂未定道:“应该快丑时了,再往前走走,到雪没这么厚的地方去歇歇。”

今夜无星无月,她只能凭着天色判断时辰,也不知是否准确。

殷南点头,翻身上马,抖落狐裘上的雪块,这回她挽着辔头,走在前方。

莫聆风翻身上马,走出去几步,才发现双手皮套子里都进了雪,皮靴里也灌进去不少雪,正在融化成水,又结成冰块。

半个时辰后,她们走到了风雪不大之处,下马修整。

殷南拾来柴火,点了小小一堆篝火,取出贴身放置的水囊,拔出塞子,给莫聆风喝上几口,又取出肉干和棋子大小的糜饼,两人分着吃了。

马埋头嚼雪,随后歪着脑袋啃树皮,吃那四季常青的叶子。

莫聆风活动手脚,望着黑沉沉的天,大如席的雪片就从黑洞一般的天上落下来,让火光照出形状,无声融化在火光上方。

她不信神佛,但为了借用神佛之名治军,曾熟读佛经,此时此刻,脑中忽然想起一句禅语:“立生死岩头,方得大自在。”

殷南搬来石头,低声道:“姑娘,睡一会儿。”

莫聆风点头,坐在石头上,和殷南背靠背睡了一个时辰,醒来后,搓了把脸,再次上路。

十二月初四亥时,经过一日半加一整夜的跋涉,她们终于到了朔州城外。

朔州虽有雪,雪却不大,赏玩足以,只是州内已经连着三年遭受蝗灾,六料未收,乡村之中,十室九空,城中亦是一片萧瑟景象。

朝廷连年赈灾治蝗,依旧没有起色。

亥时,街道上几乎没有灯火,只有几处大宅中尚有灯火和欢笑之声。

朔州知州府衙二堂内,燃着炭盆,点着烛火,照亮正襟危坐的通判邬瑾、知州陶平、知府娄江,以及一位县官高义。

陶知州坐在首位,娄知府与邬瑾对坐于下首,高县丞坐了末座。

四人皆穿常服,邬瑾穿一领白色斓衫,头戴唐巾,目光濯濯,陶知州端起茶盏,饮一口热茶,笑道:“古有会稽王耀如朝霞,照亮朝堂,今日有幸,得邬通判照亮陋室,才知古人所说不假。”

对此恭维,邬瑾一笑了之:“敢问知州,何事星夜将我召来?”

陶知州又啜了口茶,叹道:“高县丞,还是你来说吧。”

“是。”高县丞连忙起身,冲着上首三位上峰一揖。

他神色恭谨,姿态谦卑,说出来的话却硬的邦邦响:“县里没银子、没粮,不知是否移民就食?”

“不妥,边关战事连连,国库吃紧,移民就食,是给陛下出难题,百姓也当体谅体谅上头的难处,”陶知州看邬瑾稳如泰山,连眉头都没皱一皱,只得自己皱起两条眉毛,“邬通判,你看呢?”

邬瑾道:“自朔州蝗灾以来,朝廷共拨付赈灾银三百万两,又以常平仓赈济,蠲免一年赋税,一石米六百文,如今涨到一千文,能买的米粮有多少,我算的清,你们也应该算的清,如此赈济,堪比军饷,为何就到了移民就食的地步?”

他看向娄知府:“我方才进来时,看娄知府在看小报,一定也看到了宁州市舶司上下六人被查抄一事,共计抄出白银两千六百万两。”

陶知州、娄知府本是想将高知县的难题抛给邬瑾,此刻听了邬瑾以宁州喻朔州,心头都是一凛,后背浮出一层牛毛汗。

邬瑾冷笑道:“二位,为何没粮、没钱,心中还没有数吗?”

高知县今日是拼着得罪上峰,也要来求一个对策,听到邬瑾这般直白讽刺两位州官,瞪大双眼,咽下一口唾沫,冰冷的手在一瞬间变得滚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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