驭君(208)

作者:坠欢可拾 阅读记录

竹林随风摇荡,沙沙作响,满地落叶,中间摆放一尊小小地藏菩萨坐青莲花石像。

程廷踏着竹叶进去,弯腰扫开地藏菩萨身上落叶,又将佛像跟前竹叶一并扫开,把新鲜的大石榴供在佛像前。

双膝跪下,他双手合十,拜了三拜,低声道:“小姑,聆风这一仗不好打,很凶险,您一定要保佑她活着回来。”

他眼圈有点红:“聆风比我还小呢,要是万一......万一......姑父怎么受得了?”

他抽了抽鼻子,不敢想这万一。

跪了片刻,他爬起来,拍拍膝盖上挂着的几片竹叶,从竹林中出来,又扭头看了地藏菩萨一眼。

地藏王菩萨左手持宝珠,右手持锡杖,安忍不动如大地,静虑深密如秘藏,承载莫夫人、程家女亡魂,济度一切众生。

程廷擦了擦眼泪和汗,还未抬脚,就见胖大海像个火药似的轰了过来。

“三爷,石爷找您,说十万火急。”

“怎么什么都是十万火急?”程廷往前院走。

石远站在院门口,来回踱步,满脑袋都是汗,见了程廷立刻一个箭步上前,抓住程廷双臂:“莫家怎么进不去了?”

程廷莫名道:“你找我姑父?”

“不是,我和节度使......”石远急的语无伦次,“我找殷北!就是莫家那个大管事!”

程廷立刻道:“他不在,去堡寨送东西了。”

殷北不在,莫府自然大门紧闭,连只苍蝇都不许放进去。

他眉头一皱:“你是不是有东西给聆风?”

“是,什么时候走的?”石远用力一跺脚,“怎么这么不赶巧!”

“快走,兴许能赶上,我跟你一起去,”程廷转身对胖大海喊道,“备马!”

两人匆匆出了程府,翻身上马,向着马场之外驰骋而去,街道空旷,一路畅通无阻,然而赶到朔河边时,沉重的吊桥正在缓缓合上。

“等等!等等!”程廷急的放声大喊,“还有东西!殷北!”

吊桥的嘎吱声淹没了他的叫喊,紧接着轰隆一声,吊桥合上了。

朔河边士兵纹丝不动,满脸戒备。

殷北能够出入堡寨,是因莫聆风之故,想要将东西再送进去,就得等殷北从堡寨中出来。

石远满脸急色已经化作懊恼,只恨自己昨夜多睡了半个时辰!

若是只睡两个时辰,现在一定赶上了。

他用力扇自己一巴掌:“叫你误事!”

程廷一把攥住他的手,“别慌,等殷北出来,再让他送一趟。”

他忍不住问:“邬瑾的信?”

石远点头,紧接着又摇头:“是,也不是,跟往常都不一样,应该很重要。”

他没有将信拿给程廷看,挣开程廷的手,原地来回踱步,后背湿漉漉,全是汗。

第260章 关门

石远焦灼难安,程廷也随之心急起来。

殷北为何还没出来?

他仰头望天,黑云压城,云层之中,时有电光闪过,雷声沉闷,在耳边滚来滚去。

一阵狂风卷过,程廷腿上好似让什么东西击了一下,吓得他一个哆嗦,后退一步,低头看去,就见一坨干马粪从自己脚面上滚过去。

紧接着又是一阵电闪雷鸣,河水湍急起来。

一滴水砸在程廷鼻尖,他伸手去摸,扭头对石远道:“下雨……”

话未说完,天光忽然冒出一道火光,紧接着是“轰”一声巨响,随后火光大作,将天都烧红了一半。

大雨随之落下,噼里啪啦,将程、石二人和朔河边士兵浇成落汤鸡,与此同时,火势却是越烧越烈,伴随着不断传来的轰隆作响,股股浓烟随之冒起,又伴随狂风,送至朔河边。

狂风骤雨之中,夹杂着焦土和血腥气味。

程廷呆着脸立在原地,满脸都是流淌的雨水,目光看向堡寨,高大巍峨的城墙笼罩在暗红色焰火之中,厮杀之声被风雨之声吞没一半,又被滔滔河水带走一半,最后落到程廷耳朵里的,只剩下零星爆炸声。

石远声音颤抖:“开战了。”

很快他回过神来,一把拽着程廷就往城里跑:“开战了!快回去!”

两人从满脸肃然的士兵中穿过,急急奔向城内,石远又扭头看一眼短时间内不会再开的吊桥,几乎绝望。

殷北出不了。

邬瑾的信还藏在他怀里,他简直不敢想这封信要是送不到莫聆风手中,会怎么样。

养马苑中战马早已都送去堡寨,只剩下几个奚官,在听到动静后也飞奔进城。

方才还寂静的宽州城内,也被疾风骤雨和火药惊动。

百姓涌上街头,眺望天边,雨夹杂着战火从天而降,打湿油纸伞,打湿各色衣裳,打湿地面,连绵不绝地流入宽州城各个角落。

“让开!让开!”

雨中多了铁蹄之声,驻军骑马而至,头戴兜鍪,身穿铁甲,抽动马鞭,一队队井然有序地前往城门口。

就在百姓以为他们要前往堡寨救援时,他们却在城门内翻身下马,由外向内,占据闸楼、箭楼、正楼,登上正楼城头,把守隔墙、东西飞廊。

同时,有士兵开始关闭三重楼连同瓮城在内的门洞。

宽州东南城门,是通往马场、堡寨的唯一通道,多年未曾关闭,木门已经陷死在户枢之内,闸楼、箭楼之下的门尚能勉力移动,正楼之下的正城门,却是重达千金,门栓便重上百斤,要重新关闭,谈何容易。

城门之外,马场之上巡逻的士兵见状,已是大惊失色,其中一位都头奔上前来,大声喝问:“谁许你们关闭城门!堡寨大军未退,为何关闭城门?”

他一边呼喝,一边带领手下一百人上前,阻止驻军关闭闸楼门洞。

程廷猛地回过神来,瞪大双眼,在雨中一步上前,一把攥住石远的手,人和声音全都在哆嗦:“他们要关城门,要绝堡寨后路,怎么能这么狠?”

城门一旦关闭,堡寨五万人马,便只剩下两条路可走——要么胜,要么死绝。

大雨中的百姓也是满脸愕然,不知是谁喊了一声“不许关”,有人也紧跟着喊了一句“不许关城门”。

“不许关!”

“不许关!”

叫喊声络绎不绝,来到城门前的百姓越来越多,雨幕之中,有人义愤填膺,有人麻木,有人祈求神佛保佑,而天边那一团艳红色火焰却是熊熊燃烧,火星和雨一样落下。

一队衙役簇拥着一顶官轿前来,在城门前停轿,压下轿杆,撑开油纸伞,掀起轿帘,请出里面的知州谭旋。

谭旋的面目压在油纸伞下,看不真切,听到百姓喊声,他转身喝道:“关闭城门,便是要护你们性命!你们再吵闹,便从这城门出去,与堡寨共存亡罢!”

说罢,他撩起衣摆急急登上正楼,眼看户枢卡住门扇动弹不得,立刻发号施令:“倒桐油!”

在士兵去取桐油的间隙,他又喝令驻军将马场外士兵拿下,等到战后,再做处决。

城门口越发混乱,一刻钟后,堡寨士兵寡不敌众,被捆住双手,推进城门之内,带去府衙牢房,而一辆辆太平车也将大桶桐油运送到城门下。

城门处忽的安静下来,雨声不止,一桶桶桐油被运上城楼,顺着户枢倒下,生桐油气味在瞬间飘散,从户枢流出来的桐油浮在雨水上,四处流淌。

随后“嘎吱”一声,最外层闸楼门洞合上了。

箭楼门洞也随之紧闭。

两排士兵站在正楼城门两侧,开始推动沉重的城门。

油漆颜色已经斑驳的城门,隆隆作响,一点点合上,将堡寨隔绝成一座孤岛。

程廷望着紧闭的城门,脑子嗡嗡作响,忽然听到身后传来许惠然的喊声:“程廷!”

他回头一看,就见许惠然从马车上下来,小腹微微隆起,雨大,地上湿滑,她扶着马车刚走一步,就一个趔趄,险些跌倒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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