驭君(215)

作者:坠欢可拾 阅读记录

他带着千奇百怪的思绪走进前堂,胖大海正带着衣裳等在前堂处。

“大海,”程廷搜刮了几样别致的点心包起来,要带给许惠然,“先别走,你去换身莫府的衣裳。”

他转身找人取来一身青色短褐,又在胖大海耳边嘀嘀咕咕:“莫姑娘带回来个羌人,梳一脑袋小辫子,现在应该在书房外凌霄花架下吹埙,你过去,鬼鬼祟祟到他面前露个面,别让他抓到。”

胖大海对三爷十分忠诚,二话不说,便换上衣裳。

程廷压低声音:“露面了就出府回去,不要告诉任何人。”

“三爷放心。”胖大海从墙角拿起笤帚,前往凌霄花架处。

程廷看着胖大海蹑手蹑脚前行,想起莫千澜说“羌人有鹰一般的敏锐,能察觉一切异样”。

逼出那位藏在暗处的杀手,莫千澜就只用一个羌人泽尔,他将泽尔当做线头,轻轻一拽,便可以拉动一整个阴谋的线团。

没有人比泽尔“发现”杀手更合适。

程廷走出前堂,伺机而动,同时心中闪过一丝疑虑——莫千澜从昏睡中清醒,却还能清楚的知道莫聆风身边多了个泽尔,难道他在昏睡时,能听到旁人说话?

倘若莫千澜并非无知无觉,而是能听到外面的一切声音,那他躺在床上的日子,每一刻都是煎熬。

就像一个清醒的灵魂被困在无法逃脱的躯壳中,不能言语、不能动作、不能视物,只剩下无尽的孤独。

书房外夹道,凌霄花扑满墙架,枝蔓虬然,如双龙对起,花叶披拂,翠飐红轻,在月光、灯火之下,迎风摇荡,泽尔坐在花影下,听风吹叶动,鹊鸟鸣飞,一点点调整曲调。

他赏的这一处景,再过不久,便会凋零。

一个下人在书房中洒扫熏香,此时吹熄各处烛火,灭掉香片,关闭门窗,最后落上铜鱼锁。

哪怕书房无人进出,也会有下人时常打扫,以免尘染书架,虫蚁肆虐。

下人出来时,同时带出来名贵香气,从泽尔身边路过,那香气便蜂拥而入,盖过浓郁的草木气息,钻入他鼻端。

哪怕下人离去,香气仍从门窗缝隙往外流淌,绽放出一路繁花。

泽尔很喜欢闻这种香气,莫聆风身上也熏着这种香,穿上盔甲时,他时常会以为是柔软的鲜花开在了冰冷的铁甲上。

莫聆风还昏迷不醒,但他知道她一定会醒——羌人比汉人更了解弓箭,他相信自己已经完完整整取出箭头,莫聆风不会因此而丧命。

只是二堂人满为患,没有他落脚之处,他只能躲在这里,请神保佑莫聆风快些好起来。

百花香片的气味经久不散,一个下人拎着笤帚,边走边将青石板小道上的落叶归置到两旁,在经过泽尔时,抬起头来,目光刹那间对上了泽尔。

泽尔从未在莫府见过下人的双眼。

下人永远都是垂着头,视线落在自己身前,最多不会超过三步之地。

这个身穿青色短褐的男子,面目平凡,体型瘦长,很快就垂下头去,若无其事拎着笤帚,离开此处。

泽尔略觉不对,立刻起身,追出去两步,这人却已经走到了烛火照不到的暗处,一闪身就不见了踪影。

他收起埙,疾步前往二堂,二堂中灯火明亮,药味浓郁,下人垂首而立,奶嬷嬷和姨娘们已经撤入西厢房,李一贴坐在东厢房廊下,正在琢磨药方。

明明没有声音,泽尔却觉得嘈杂,殷北双手抱胸,坐在连廊上,靠着柱子闭目养神,听到有人进来,目光如电地看了过去。

见是泽尔,他再次闭上双眼。

泽尔走到石阶下,一个大跨步,迈上三个石阶,站到殷北身边,压低声音:“有生面孔进来了。”

殷北猛地抬头,声音不受控制的扬了起来:“在哪里?”

李一贴看过来,殷北迅速起身,遮掩自己脸上惊愕神情,同时抬脚走向窗边,轻轻一叩。

“阿南。”

窗内传来殷南没有起伏的声音:“说。”

“有生人进来了,守好大爷和姑娘。”

“知道了。”

屋内又恢复安静,殷北走到泽尔身边,面孔肃然:“在哪里看到的?”

泽尔如实答道:“书房外,见我起疑心,就不见了。”

“别乱跑。”殷北迈步下石阶,走出二堂,悄声去召集人手,意欲瓮中捉鳖。

泽尔也往外走,要去找那双突兀的眼睛——莫聆风是他的仇人,不能让她死在别人手中。

第269章 引蛇出洞

泽尔在二堂外遇到程廷,他上下一打量高大威猛的程廷,既能打,又能领路,便道:“三爷,走走?”

程廷摸着下巴:“别吹埙,可以走。”

两人不谋而合,取过灯笼,迈开腿,在莫府游荡,泽尔不说话,眼睛不动声色查看四周,程廷看着他的小辫子开口:“你看莫府怎么样?”

泽尔随口敷衍:“不错,富贵。”

“确实是不错,你也别吃锅望盆,好好跟着聆风,做个熟户。”

泽尔一脚踢飞石块:“我会回去。”

程廷瞪大了单缝眼:“你这俘虏还想回去?”

他歪着脑袋又一想:“也不是没可能,若是有朝一日,堡寨和谈,两国换俘,你还是能回去的。”

泽尔朝着他一皱眉,看他伸手摘下一朵蜀葵簪在鬓边,视线随意的往自己身上一扫,又漫无目的移开,配合着他的举止,仿佛是无忧无虑,无拘无束,对所有人都不深究。

“你们汉人,喜欢把自己关在狭窄的地方,用书本自作牢笼,我们不喜欢,我们喜欢天高地阔,放马牧牛,亲近天地和神。”

程廷睨他一眼,也感觉泽尔的目光很露骨,带着不加掩饰的欲望和野性,甚至有种特别的傲慢。

他反唇相讥:“我们这叫礼仪教化,凡人之所以贵于禽兽者,于有礼也,你们那是没有开化的蛮夷,与禽兽无异。”

“你们汉人就是会歪理邪说,”泽尔看向没有点烛之处,“我们不吃这一套。”

“你们不是不吃这一套,是没有能耐吃,学都学不来。”

泽尔冷笑:“随你怎么说。”

“这可不是我随便说的,你们要是真喜欢放马牧牛,怎么还天天想着打进来?你们是嘴巴梆硬,实际上茅房拉屎都跟咱们学的,不然你们现在还跟禽兽似的满地里拉屎呢。”

泽尔感觉程廷这嘴实在是欠揍,自己不是对手,但又不能真揍,只得咽下这口恶气。

一脚将地上一只秋后蚂蚱踩扁,他掏出埙,猛地吹了两嗓子,吹的程廷当场炸毛:“学人精!吹埙都学!”

两人在眨眼之间交恶,却又不离不弃,继续前行,一直走到九思轩,泽尔忽然停住脚步。

程廷“啧”了一声:“这里是莫府的斋学——就是念书的地方,别进去了,里面的书卷气没有你们的马粪香。”

泽尔忍气吞声,不和他一般见识,抬头思索。

院内古树峥嵘,树冠浓绿,凝集于轩顶,微风难入,把九思轩笼罩的阴冷深沉,寒气融而不散。

抬头往上望时,只见树干奇大,根根矗立,已看不出是何时所种。

泽尔来过这里,还爬上去过。

爬上去,往西边看,能看到只隔着一条夹道的二堂和长岁居。

往南看,能看到书房屋脊。

往北看,能俯瞰后花园。

是个绝佳的藏身之处。

夜色下,泽尔满眼都是幽深的暗影,火光照亮的低矮之处,偶有串串黄叶,已经开始枯萎,树枝之间,少有缝隙。

若是有人藏在里面,一动不动,很难被发现。

就在他的目光一寸寸搜寻之时,就见几只山鹛,仿佛受到惊吓,忽然从树冠中冲出,发出嘹亮的“啾啾”之声,在树枝之间跳跃不止。

一只山鹛叫,附近的山鹛全都跟着叫起来,连后花园中的山鹛也因此而喧嚣不止,此起彼伏,聒噪不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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