驭君(234)

作者:坠欢可拾 阅读记录

他心头忽然涌起来一股怒火。

她、他,他们知道自己所做的牺牲吗?

埋在地底下的赵世恒,知道自己因为他的一句话,而要放弃什么吗?

他生死未卜!

他的一切都付诸东流!

他要去做乞丐了!

他们不知道!

自己就站在这里,他们甚至看不到!

怒火成了怨气,侵蚀他,吞没他,他抑制不住地想到自己的艰辛——他的人生,从来都是要拼尽全力,才能得到别人轻轻松松就能得到的东西!

然而失去,却在转瞬之间。

莫聆风的富贵和权势,邬瑾的从容温和,并不会因他的抉择而有丝毫撼动。

他恨魏王、太子之争,恨莫聆风贪得无厌,有了滔天富贵,还妄想军权,以至于惹祸上身,恨自己不是邬瑾,在这些庞大如山般的权利前,依旧能挺直腰杆。

街道上的莫聆风和邬瑾不知何时散去,方才的五光十色仿佛是昙花一现,他眼前的一切又冰冷起来。

气息也跟着发颤,是哭腔,他抬起头深吸一口气,眼泪在眼里打转,耳边有赵世恒的笑声——笑的傲慢,而且漫不经心,仿佛能够洞彻人性,看遍将来。

昨夜他那抱节死义的坚贞,悄然消散,那些乞丐的目光落在身上,空洞、死气沉沉,足以让他不寒而栗。

一个念头忽然在脑海中浮现——他的牺牲对莫家而言微不足道,他的背叛对莫家同样微不足道。

他也并非小人,只是被逼无奈,为求生存。

想到此处,他沉重的脚步骤然轻快,身上出了一层劫后余生的透汗,脚踩在地上,如同踩在云上,整个人都飘忽起来。

他扭头去看提着鱼的男子:“我要见王爷。”

影子在他身后拉长,从脚跟开始,变得宽大,在膨胀过后,又变得极细,像是一把两头尖的利刃,既刺向别人,又刺向自己。

中年男子笑了一声:“今晚酉时三刻,河山正店,甲字阁子。”

祁畅点头记下,身体上的感觉随之清晰,头痛、眼睛肿胀、喉咙沙哑、鼻息似火、四肢绵软,是伤风之症。

他拖着沉重病体,走去翰林院告假,随后雇一顶轿子回去,坐在家中喝一杯热茶,哪怕病着,也依旧有通体舒泰之感。

仆人将前一日抓的药拿出来熬上,祁畅喝了一回,又卧床睡到申时,醒来时,病也好了大半。

他坐起来,暗叹自己是贱命,趿拉着鞋更衣,又喝一碗药,苦的龇牙咧嘴,整理衣冠,前往山河正店。

跑堂领着他前往甲字阁子,阁子外已有两人守着,打量一眼祁畅,才推开门,放他进去。

阁子里还有一人,竟是王景华。

王景华看着他,眉头:“走错了?”

随后他意识到祁畅不可能走错,大惊道:“你是魏王的人?”

惊讶过后,他啧啧两声:“哦,白眼狼。”

祁畅面色一变,喃喃道:“我没有,我是为了活命。”

随后他快步走到王景华跟前,毫无预兆甩了王景华一个耳光。

伴随着一声脆响,他心中涌起一阵快意,垂头望着自己的巴掌,心想:“凭你也敢欺负我?”

王景华捂着脸颊,勃然大怒,破口骂道:“死要饭的,你敢打我?”

他站起来,意欲还手,却见祁畅目光阴鸷,神情可怖,手上一顿,祁畅便已经一把抓住他的衣襟,将他搡回椅子里,抬手又是一个巴掌。

他为了活命,委曲求全,做出莫大牺牲,岂能让一个白身羞辱?

“谁是要饭的?”

“你!死……”

又是一个耳光,祁畅死死按着王景华:“谁是要饭的?”

“你!”

再挨一个巴掌过后,祁畅再问:“谁是要饭的?”

王景华呜咽一声,改了口风:“是我,是我总行了吧。”

祁畅松开他,直起身,腰杆挺的笔直,有种前所未有的扬眉吐气之感。

魏王到来时,祁畅和王景华各据一方,低头喝茶,王景华左脸红肿,嘴撅的能挂一个铜壶,二人起身和魏王见礼,王景华一边看魏王,一边把诉苦的话咽了回去。

如今他很会察言观色,魏王不是他爹,这苦诉了也无用。

魏王看祁畅一眼,见他神色与从前不同,便暗道此人果真是中山狼,无情兽。

他在心中冷笑一声,落座于首位:“二位是同乡,又是熟识,可惜今日还有要事,不能饮酒,不然当浮一大白。”

他将手伸向书景,书景立刻取出一张竹纸,送到魏王手中。

魏王将竹纸放到桌上,让二人看:“宽州之事,大抵如此。”

王景华刚要伸手,看到祁畅一眼扫过来,心头暗骂,然而还是将手缩了回去,祁畅拿过纸细看一遍,见上面写着:

“元章二十五年七月二十,与金虏和谈失败。

元章二十八年八月二十六日,敕使秦方被杀。”

看过之后,他将纸放回桌上,王景华连忙拿在手中一观,看过之后,面色却是骤然黯淡——秦方之死,便是他爹倒台的开端,虽然没有判他爹杀人之罪,最后却仍是落了个家破人亡。

第293章 鸣冤

魏王拿起一个青皮橘子,细细剥开:“宽州事务,向来做的滴水不漏,只有这两件事,是我心知有纰漏,却又不知纰漏出在何处的,不过有二位在此,便是想不明白,也无关紧要。”

他将橘子抽筋扒皮,一分为二,分别推至祁畅和王景华身边:“有二位相助,想不明白,又何妨,做的明白,就行了。”

祁畅拿着那一半橘子,看向魏王,见他脸上带一抹意味深长的笑,面孔浸在如血般的夕阳里,奇怪的是,他深褐色的瞳孔中并没有野心和欲望。

只是平常。

处心积虑谋划,煞费苦心算计,博的是帝位、江山,在如此巨大的诱惑之下,任何情绪,都显得多余。

他也并非一开始就觊觎这个位子,只是成年皇子只有他和太子,皇帝为了权衡,给了他觊觎的机会,一手把他提携到如今的位置,让他看到至高无上的权利,有多诱人。

算计、被算计,在棋局上无数次演绎,这一场博弈,也不过是和从前一样寻常。

祁畅收回目光,低声问:“什么时候发难?”

魏王想了想:“重阳节吧,九九归真,一元肇始,好日子,大吉大利。”

从这一日起,天气一日冷过一日,九月初八傍晚,下了一场小雪,却丝毫没有影响九月初九的热闹。

这一日天寒地冻,士子文人,却是簪菊佩萸,携壶登高,纨绔子弟,高倚朱栏,慢赏花影,眼映娇妍,贫家破户,割草湖滨,也折一把野菊花。

宫中亦有晚宴,但从卯时起便是一片严整,翰林院学士邬瑾于资善堂讲学,皇太子、魏王听讲,其余三位皇子尚年幼,并不在此列。

资善堂已经起案,太子对面桌案站着邬瑾,邬瑾身后是翰林院几位年资已老的翰林院官员,分两班站立,收敛心神,专注讲书。

邬瑾已经讲至《汉书》宣帝纪一节——大旱之后,帝遣大使振贷困乏,太官损膳省宰,乐府减乐人,使归就农业,丞相以下至者官令丞上书入谷,输长安仓,助贷贫民。

邬瑾之声郎朗,音动梁尘,太子与魏王正襟危坐,听的入神。

《汉书》这一卷,二人早已背的滚瓜烂熟,朝中大儒也早讲过,但因邬瑾熟知民间之事,深知大旱之时“赤地千里无禾稼,饿殍遍野人相食”之景,亦知归就农业并非一言可以蔽之,振贷困乏四字,便是一篇文章,太子与魏王这才听的着迷。

讲过之后,太子意犹未尽,又与邬瑾长谈几句,外面忽然传来急促脚步声。

魏王挑了挑眉,嘴角一抹笑意转瞬即逝,神态自若地翻开桌上书册,细看《宣帝纪》。

太子皱眉向外看去,门外赞读连忙下石阶,迎接来人。

上一篇:加大火力,一键出殡 下一篇:海压竹枝

同类小说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