驭君(244)

作者:坠欢可拾 阅读记录

他波澜不惊,掷地有声,于朝堂,却是惊雷乍响,裂进每一个人耳中。

金台上,皇帝脸色骤变,两手死死抓住御座扶手,双目圆睁,咬牙盯着邬瑾。

不明!不善!不正!

六个字,交织成一把钢刀,剥开明君的皮,从前胸一直剐到皇帝后脊梁骨。

大殿中,雷霆震怒,乌云罩顶,大殿外,不觉已是云开雾散,日移花影,晨光自殿门倾入,照得殿中人影,惶惶不安,心惊胆寒,攥紧两手冷汗,不敢动、不敢言。

唯有邬瑾,神色如常,拿着奏本的手不抖、声音不颤,继续道:“不明者,陛下亲宗室,不亲政事,田地为国本之重,陛下纵放宗亲,侵吞国本,以济阳郡王为祸首,学而无道,承君之宠,舞权弄术,贪腐无度,致百姓无地可耕,粮价溢涌,上行下效,各地贪腐不绝。

济阳郡王奏乞、投献侵占民田过万顷,臣自宁州、朔州入京,见村舍人烟冷绝,仅有佃户,相拥而泣,正是政荒民弊,覆亡之景!

幽、厉之君何以亡?其任人不忠而不知,民心离散而不闻也!”

听到“覆亡”二字,皇帝面色铁青,脖颈上青筋暴起,指甲狠狠掐进掌心,看着邬瑾明朗目光,忽有毛骨悚然之感。

放肆——放肆!!

闭嘴!

但他不能让邬瑾闭嘴,否则就坐实了这六个字。

常料烛蜡油滴落在灯盏上,如此轻微的声音,却变得清晰可闻,内侍本该上前,熄灭蜡烛,此时也成了木雕泥塑,不敢上前。

金狻猊吐出来的青烟在抖,烛火在抖,朝臣在抖,整个大殿仿佛都在震动。

济阳郡王直起身子,抖着一身肥肉,走出右班,喝道:“邬瑾!闭嘴!”

他扑通一声跪下,急声道:“陛下,此人心术不正,因他与莫将军有私,又与臣有旧怨,还想留名青史,故出此下策,污蔑陛下与臣!”

邬瑾道:“臣有济阳郡王十罪罪证,安于草堂,陛下可遣大理寺前往,取之细看。”

第305章 死谏

罪证!

何来罪证?

济阳郡王脸颊上的肉往下耷拉,草草看了一下魏王,见魏王脸上也掠过一丝慌乱,心里咯噔一下,嘴硬道:“污蔑!一定是你和大理寺合谋,不然你怎么只让大理寺去取?”

魏王脑海中浮现的却是济阳郡王撕毁邬瑾《易经》时的情形。

那件事最终以赔偿了事,他等了许久,都没见到邬瑾出手,没想到竟然应在了这里。

若是平常弹劾,就是有一百种罪证,他们也能压下去,济阳郡王所受的责罚,无非是还地于民,罚俸而已,不会伤筋动骨。

可眼下,邬瑾指责皇帝不明,皇帝若是不动济阳郡王,就是真的坐实了不明。

不妙。

他一面去看低头不语的太子,一面疯狂思索,要将此事敷衍过去。

邬瑾摇头:“因为御史台有失公正。”

御史中丞傅严掀动眼皮,看向跪地的邬瑾——分明跪着,却比他们站着的还要笔挺,他想为自己辩解,但细细一想此事,又将嘴巴闭上,眼看手下几个领侍按捺不住,忙以眼神示意。

而邬瑾,明知自己置于业火之中,依旧面不改色:“陛下,臣奏本未完。”

皇帝牙关咬的死紧,两眼如同钩子,要将邬瑾剩下的话一并钩出来。

他一字一顿:“说!”

邬瑾从善如流:“其二,陛下不善。

宽州百姓,敬信天子,堡寨将帅,征战数载,振兵掠地,昂首迎矛,而宣皇威,君授良将,纲维天下,彼时民安、食足、兵精,陛下顺天应民,有尧舜之德,禹汤之仁。

然因不明,而生巨蠹为巨害,吞噬脂膏,陛下无复尊主庇民之意,金虏重兵围高平寨,军情八百里加急,乞请援军,陛下不增兵,不派火药,不发兵刃,关闭宽州城门,与金虏一同围困高平寨,令堡寨失兵数万,肝脑涂地,白骨如山,饿死城台。

陛下亦置宽州百姓于兵乱之中,城郭通衢,行人断绝,瓦砾遍地,战事虽捷,兵已成祸。

天下民,无有贵贱,皆是陛下之民,为江山之基石也,陛下有失君臣之道,士兵含怨,有失君民之道,人心离散,为天下人所不耻!”

邬瑾所言,再中皇帝隐痛。

为天下人所不耻!

金台上的皇帝,满口血腥气,血从心里往上翻,从齿缝中往外溢,双目睁的通红,死死盯着邬瑾,手指抓在御座扶手上,骨节已成青白二色。

他面沉似水,目光已成一把刀,望到哪里,哪里就会成一片血海,立在他身旁的张供奉汗流浃背,僵在那里,眼珠子都不敢转一转。

整个朝堂,都浸在晨曦中,明堂已成,金碧辉煌,朝臣却是呆若木鸡,魂飞魄散。

他们心里都在呐喊:“他怎么敢?”

承受着皇帝无声震怒,这宝殿也仿佛随时会碎,他们面色惨白,持着笏板的手,止不住的哆嗦。

枢密院吴鸿喆战战兢兢,只恨自己眼不花耳不聋,将这不善之言,听得一清二楚。

军情急奏,枢密院未曾尽职——他们看皇帝脸色,明知此事不妥,也不出言反对,恪尽职守。

高台上,皇帝挤出来三个字:“继续说!”

朝臣被这狠厉沙哑的声音吓得发抖,盐铁使鲍正手抖,笏板竟脱手而出,幸而兵部东方权眼疾手快,替他捉住,两人转瞬之间出了一身透汗,鲍正腿软的几乎站不住,脸色惨白,豆大的汗从额头滴落。

邬瑾镇定如常,置生死于度外:“其三不正。

宽州边关,归德将军莫聆风年少英才,天下闻名,临危立权,提刀振臂,躬身举寨,大败金虏,行非常之事,立非常之功,有大造于国朝。

王景华鹰犬之爪牙,提槌敲鼓,祁畅承恩袖蛇之徒,除忠灭良,御史台以人人可造之金环为证,包藏祸心,外托问询,内实刑讯,摧折栋梁。

朝堂之上,股肱之臣,戴乌纱,持象牙笏,口呼忠义,实则顾念自身,凡事欺心默然,有语者,亦为陛下语,时日长久,逆陛下心者,皆为逆本。

今日归德将军蒙冤受难,陛下不为栋梁之才正名,反谓御史台行问询之责,假江山以济私,为大不公。

陛下雄才大略,知唯有道者能以往知来耳,君以怀德之道御天下,仁义之至,则神明清澈,势若雷霆,位重泰山,中兴业隆。

臣读圣贤书,敢不尽忠?有此进言吐诚,万望陛下内怀忧,外怀仁,万物之心乃服,名垂千载。”

金台上的皇帝不再暴怒不止,而是目露凶光,眼前的邬瑾,已为血色掩盖,将为死人。

他没有看错,邬瑾确实是一把斩断国朝腐弊的利剑,却没想到,剑为双刃,持剑者,亦会被这把剑伤的血肉模糊。

剑一出鞘,就伤在了致命之处。

而他的臣子,他的爱卿,讷讷不敢言,跪的跪,站的站,原来都是软骨头。

金光中翻飞着金屑,血腥味在他口中和鼻尖弥漫,金台御座,原本就是砌在白骨和血肉上的,书生坚不可摧的风骨,注定也是宝座之下的垫脚石。

他看向太子,看向魏王,看向朝臣。

这些人留意到了皇帝山岳般压下来的目光,从前他们在这波诡云谲的朝堂里搅弄风云,争相出列,今日却迈不动脚。

他们惶恐、惊惧,额上汗打湿幞头,迫切希望有人能出来解围。

魏王两条腿迈了出来,拱手道:“陛下,臣有话想问邬学士。”

皇帝深吸一口气,已经僵硬铁青的手松动,这时才惊觉自己后背已经湿透,里衣成片地贴在背上。

“准。”

魏王看向跪在地上的邬瑾:“邬瑾,你以谏言之名,痛陈陛下有私,看似问心无愧,实则是你内结莫家,外通金虏,狂辱圣颜,虎狼之心,路人皆知!”

邬瑾问:“莫将军之罪已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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