驭君(245)

作者:坠欢可拾 阅读记录

魏王一愣,还未开口,邬瑾已经昂首道:“其罪未定,何来通敌一说?”

魏王喝道:“她的罪没定,你的罪却是到了身上,你这般死奏,为莫家出头,污蔑天子,是在为谁谋划?”

他意有所指,看向太子:“图谋兵权者,是莫家,还是另有其人?”

邬瑾摇头:“无人指使,只因蚊蝇聚集,天下无道,以身殉道耳。”

第306章 廷杖

日光愈盛,紫宸殿内外一片金芒,邬瑾的声音在殿中鼓荡,到达殿外,不尖锐,不刺耳,清朗和润,令人肃然敬重。

群臣死寂的心,终于掀起一点波澜,无声在殿中涌动——他们饱读诗书,写尽世情,以无上手段在这风起云涌的朝堂上站稳脚跟,却因为邬瑾的“以身殉道”而叹息。

虽九死其犹未悔。

这一点微不足道的躁动,立刻就被金台上的皇帝察觉。

他的怒火只是压制,并未消散,九五至尊,从未有人拂逆天子之意,如今被邬瑾直刺,雷霆之怒已在心中酝酿出惊涛骇浪。

他断定邬瑾是为莫聆风出头,更有可能是为太子出头,要让天下人认定“此座不值”,所谓“以身殉道”,不过是冠冕堂皇之语!

还有谁,是邬瑾同谋?

目光鹰隼般扫过他的二子、臣子,眼神如同刻刀,刻在他们身上,让他们身不由己,胆战心惊,从心底发怵。

皇帝最后看向邬瑾,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杀了他!”

父子连心,或者说是阴谋者连心,亦或是魏王为了能在此处和太子分庭抗礼,而趋迎圣意,郑重拱手:“陛下,自王景华挝鼓,邬学士便在朝中上蹿下跳,搅乱御史台问询,皆因二人旧情颇深,如今邬学士狡诈,阴谏陛下,其心可诛,请陛下殿审邬学士,夺去官带,杖八十,以儆效尤,再提三司同审。”

夺去官带,是侮辱,廷杖八十,是要受刑之人受尽折磨而死。

济阳郡王跪在地上,不自觉浮现一抹笑意。

邬瑾死了好,只有他死,今日早朝所发生的一切,才能任意粉饰,他也能在这场纷争中毫发无损。

翰林院贺峰用余光看向计祥,神色凝重,计祥察觉到他的目光,微微摇头。

三位翰林学士,以计祥为尊,计祥既然摇头,贺峰也只得把所有的话咽了回去。

皇帝冷声道:“邬瑾,你此时招认,可免去八十杖!”

邬瑾仰头望向皇帝:“陛下,如今朝中馋邪轻巧、无能之士,禄以利臻,才俊之流,坐成白首,宗亲多污名,犹恶劣,

陛下不可网漏吞舟,采听风闻,察察为政,当斩断乱麻,清丈田地,可解国库财力困穷,方为正道——”

皇帝一双眼睛,死死钉在邬瑾身上,手在袖中,攥的死紧,听着邬瑾坚决而又平和的声音,将御座前方案上摆放的一块砚台怒掷于地:“拖出去,打!”

邬瑾果然是在为莫家说话,是在讥讽他阴谋窃取十洲之财是歪门邪道!

站立在大殿内外的禁军闻言,四人出列上前,一向不闻铁器之声的紫宸殿,响起不近人情的甲胄“哗啦”声。

两个禁军一左一右,弯腰伸手,自邬瑾腋下穿过,齐齐用力,提他起来,后方两人上前,摘去他头上长翅幞头,夺去奏本、笏板,解开革带,剥下官袍,放置于地。

正要架着邬瑾出去时,邬瑾却一甩双臂,挣脱桎梏,只着一身白色中衣,不摇晃、不踉跄、不哆嗦,稳稳当当,走向殿门,迈过门槛,一步跨入明光里。

今日天色,实在很好,巍巍金光,穿破层层白云,沾染着秋末冬初凝结的水汽,化作艳艳十色,照拂五彩禁宫,落在漆黑刑凳上,让刑凳浮着一层暖光。

邬瑾的目光越过刑凳,越不过宫墙,眼前却能浮现自己所见过的娇妍山花,翠翠野草,潺潺流水,轻轻岚烟。

他遇到过世间绝色,吻过万里春风,拥抱过赤诚烈火,一颗心藏着多少笔墨也写不出的炙热情意,又岂是宫墙能够困住的。

灿烂金光下,有风登堂入室,拂过他的面庞,他俯身趴在刑凳上,不管多少双眼睛盯着,多少只耳朵听着,都镇定自若,只是两手紧紧扣住刑凳边缘——还是不舍,但人生至此,也足够了。

禁军上前,一左一右按住邬瑾双肩,一人举起刑杖。

栗木杖上,包有铁皮,落在邬瑾腰背上,一杖下去,发出沉闷声响。

邬瑾只觉巨痛袭来,一声痛呼,从胸膛往外涌,喷过狭小的喉咙,消弭在紧咬的牙关中。

“杖一。”

“二。”

“三。”

报数声和杖子声一同传入殿内,不过数杖,血腥气就已经漫到了殿内,贺峰眼角一湿,有了泪意,慌忙垂下头去遮掩。

他也是翰林院学士,和邬瑾读一样的书,做一样的官,却不敢做和邬瑾一样的事。

邬瑾有无数理由妥协以及同流合污——家贫、父母尚在、性命攸关,但他一步都没踏错。

殿内有人黯然,有人窃喜,殿外阳光,明媚灿烂,行刑人和受刑人,心却都很静,接受注定的死亡结局。

邬瑾皮开肉绽,白色中衣已成血衣,血反复浸透衣衫,整个人如坠地狱,到二十杖时,神智已有昏昧之兆,糊涂着想:“蜜橘会不会酸?应该先尝一尝的。”

一杖接着一杖,邬瑾嘴角开始溢血,并非牙关唇舌上的血,而是五脏六腑受损涌出来的血。

再打下去,就是大罗金仙,也回天乏术。

在大殿中的贺峰猛地出列,凛然拱手:“陛下,良箴苦口,邬瑾颇敢直言,有错处,不当死。”

已经涌动的小小涟漪,在他出列后,越发动荡,犹如风吹水动,风吹纸乱,虽未哗然,却也震耳欲聋。

魏王刚要张口,皇帝便振袖呵斥:“贺峰出去,一同论罪!”

贺峰满脸黯然,取下头上乌纱帽,摆放在金砖上,退出大殿。

他还未迈步出门槛,忽然听到身后传来计祥的声音,扭头一看,就见计祥出列:“陛下,太宗诏求直谏,不杀上书言事人啊!”

紧接着,左班文官,一个接一个的出列,恳请皇帝网开一面,让皇帝放弃廷杖。

被胁迫的皇帝,越发怒不可遏,再次将案上一个赏瓶砸落。

赏瓶和金砖发出清脆共鸣,余音绕梁时,王爵一列中,忽然有人手持笏板,走了出来,拱手道:“陛下,紫宸乃执经登坐之处,邬瑾不良之臣,命绝于此,反扬其名,与他争论,也有失天威,陛下不如交三法司会审,寻常置之。”

此人身行庄重沉稳,轻易不开口言事,是皇后之父明远公。

第307章 命悬一线

“二十九。”

一杖落下,邬瑾衣裳湿透,“噗”一声,鲜血溅起,他两手从刑凳上落下,无力垂在两侧,身体随着刑杖微微颤动,气息微弱,口中鲜血滴滴落下,身上一脉冰凉,心头热气,正在幽幽散开。

明远公丝毫不怵陛下阴骘面孔,沉声道:“陛下,君之侧,难免有恶——”

说到此处,他目光低垂,不看任何人,不让任何人认为自己所说的“恶”,是在意有所指。

他亦知道邬瑾命悬一线,朝臣们此时冲出来求情,就是让这根线不断绷紧。

线绷的越紧,断的也就越快。

他站出来,就是来松一松这根线,让邬瑾有一线生机。

“邬瑾有口才,恶似袁悦,能短长说,几乱机轴,为司马孝文王而诛,留馋险之名于世——”

廷杖报数打断了他:“三十。”

明远公丝毫不乱:“陛下此时杖毙邬瑾,邬瑾便以敢于廷争面折而扬名天下,名垂竹帛,不如留他性命,审、不审,两可,用、不用,亦两可,时日长久,其病痛自现,谗言已息,才是诛他之时。”

这一番话,在大殿中回荡,所有人都悬着心,殿外的声音,格外震动心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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