驭君(260)

作者:坠欢可拾 阅读记录

邬瑾笑道:“原来还是官身,那魏王看来也不是去就藩。”

莫聆风站起来,弯腰俯身,嘴唇贴到邬瑾耳边:“他是去送死。”

邬瑾眼前火光层层黯淡,莫聆风身上气息山呼海啸般扑到他脸上,他忍不住闭上眼睛,脸“腾”一下红了,同时感觉自己从京都这个杀人不见血的世界里逃了出来,重新回到熟悉的以莫家为首、混乱无序的世界。

也是一个有她、有风、有光的世界。

莫聆风要退回去,他低声道:“别动。”

莫聆风疑惑地停下,稍稍往后挪了一些,和他脸对着脸。

邬瑾看她乌发,虽只是双髻,却也如云,看她面孔,肌肤如雪,看她双目,亮似火星,再往下看时,见她右边耳垂红肿,似是要生冻疮。

他忍不住抬手,轻轻揉捏她的耳垂,随后手掌向上,抚上她的脸,大拇指轻轻在面颊上摩挲,再往上,抚摸了她梳的整整齐齐的发髻。

这是他爱的小姑娘。

“生冻疮了,有没有带万应膏?”

莫聆风摇头:“回家就好了。”

邬瑾身上的疼痛像是得了一剂良药,悄然消退,身心愉悦道:“魏王的事,不要胡说。”

莫聆风眉飞色舞退回去:“他是去做节度使,皇帝放权宽州,节度使名副其实。”

邬瑾听到这里,真心实意夸赞一句:“厉害。”

退回元章二十年,为将来忧心不已的莫千澜、赵世恒,对政事避而不谈的程泰山,跋扈贪婪的王运生,谁会想到莫聆风能成长到今天这个地步?

那时候莫聆风还是个嗜甜如命的小孩,动辄牙疼,性情又阴晴不定,身边仅有一个程廷能容忍她一二,唯有胆子是一如既往的大,小小一个人,就能往雄山寺跑。

如今她笑眯眯的样子,已经和过去截然不同,他说不清是哪一个更好,也许都好,因为他都爱。

他舀起粥喝一口,热而不烫,便道:“快喝。”

第325章 大枣

厨房里立刻安静的只剩下喝粥的声音,四个人都添了碗,喝的通体舒泰,寒气顿消,手脚都暖了起来。

邬瑾四肢百脉不再冰冷凝滞,肺腑中痛楚稍缓,不由喟叹:“可以安睡了。”

莫聆风吃了几粒栗子,拍了拍黑乎乎的手,去腰间解埙袋:“我吹埙给你听。”

邬瑾看她眼皮沉沉,连忙起身,从椅背上拿下披风系上:“今天太晚了,快去睡吧。”

于他,其实还有很多事不明,但不必在此时问,埙也不必在此时听。

往后他们有无数个日夜可以说,可以听,他不着急。

他迈开脚,刚走一步,便一个踉跄向前栽去。

游牧卿抛下手中栗子,一个箭步上前搀住了他,莫聆风“腾”的蹿起来,冲到邬瑾跟前,见他脸色潮红,就知道他是坐的太久,端正的太久,累了。

“小游背你。”她拿起桌边貂帽,戴在他头上,盛楠赶紧上前打开门,果断放他们出去。

三人悄无声息往回走。

没有更漏之声,没有摇曳灯火,古树枝桠参差,叶片落尽,尖端枝条被雪压折,下坠至积雪上,发出轻而闷的声响,让这夜晚越发静谧。

邬瑾伏在游牧卿背上,侧头看大步流星的莫聆风。

大雪吞声,大雪蚀光,大雪藏踪,整个天地,都是一片茫然,只剩下他们在这里走。

简陋柴房中,祁畅趴在木板上,听到皮靴踩在雪地里的“嘎吱”声,昂起头,伸手抓住窗棱,从破洞处往外看。

他看到游牧卿背上的邬瑾,刚想开口,又看到走在一侧的莫聆风,又把嘴闭上,埋下头去。

失去身份、地位,他立刻变得敏感警觉,以免一步踏错,就会掉入深渊。

他的眼睛,能分辨人的善恶,看出来谁可以奉承,谁可以敷衍,谁不能得罪,这是从做乞丐时就练出来的眼力。

从参加秋闱到翰林院侍讲,短短几年,像是黄粱一梦,梦醒之后圣贤书对他百无一用,眼力这才是他赖以生存的东西。

所以他看到莫聆风之后,立刻偃旗息鼓,重新缩了回去。

莫聆风不能招惹。

他要想在宽州活命,唯一能够依靠的就是邬瑾——莫聆风要杀他,那邬瑾就是唯一能左右莫聆风的人。

他盖上被子,手脚冻的几乎没有知觉,一颗心沉入冰窟,跳的微弱,他想:“邬瑾会救我吗?”

雪下了两个时辰,卯时天色由暗转青,莫家军窸窸窣窣起身,迅速穿衣洗漱,在馆驿前方列队,旌旗猎猎作响,战马嘶鸣,热气隆隆,女兵昂首马上,不见萎靡。

魏王一行却拖拖拉拉,护卫虽已集结,却是昏昏沉沉,哈欠连天,精神不振,更不见魏王和内侍身影。

莫聆风站在馆驿大门前,右手握着折了两折的马鞭,在手掌心敲打三下,对小窦道:“告诉魏王,等他一刻,一刻之后不到,就此别过。”

小窦是个实心眼,将莫聆风的话一字不改揣上,直奔魏王而去。

战马喷气不止,马尾轻摆,一个过路村人吓了一跳,不敢前行,挑着担子战战兢兢避让到一侧。

莫聆风抬头看了一眼,忽然见箩筐里有红彤彤的颜色,便迈步下石阶。

积雪没过脚背,她走的利落,大步行到农人跟前,伸手拦住要下跪的村人,低头一看,是两筐大枣。

枣色赤红,肉质肥厚。

她连筐一起买下,村人拿着一个小银子,慌慌张张去腰间拿钱袋子:“找……我算算……”

钱袋子里是用棉绳扎紧的一串铜板,不等他提出来,莫聆风已经抓起两把大枣走了。

游牧卿摆手:“老丈,银子拿着吧,大雪天卖干枣,不容易。”

他伸手抓了一粒枣子放到嘴里:“不错,辛苦老丈,挑到屋檐下去。”

村人千恩万谢,挑着担子将两个箩筐放到屋檐下,恭恭敬敬立在一旁等候吩咐,马上娘子军一个个下来拿大枣,村人悄悄看了两眼,心里忽然一惊,心道:“方才莫非是女将军!”

他急忙回头去看莫聆风,莫聆风却已经拂过重重积雪,钻进了马车。

马车中邬瑾推开轩窗,扎起帷幔,光线氤氲下,有股冷冽草木香气,应是邬瑾嚼了杨柳枝齿木。

他坐的端正,就着微弱天光和雪光,在这短暂不颠簸的时间里,卷着一册书,半看半诵。

莫聆风见他披着鹤氅,内里一件白色襕衫,头发在幽光下,漆黑如墨,一丝不苟,貂帽放在身侧,还未戴上。

他眉目沉静,举止雅重,风尘自消,莫聆风暗道:“真好。”

她捧着红枣,对邬瑾一笑:“手。”

邬瑾看的入神,忽然听到她的声音,吓了一跳,连忙放下书,伸出一双大手,合在一处,看莫聆风将一双小手放在上方,两手一分,枣子便滚落到了他手心里。

她收回手:“你瘦了。”

不过几天时间,他便有形销骨立之像。

邬瑾右手抓了枣子,左手捡一颗递给她:“图南书院院长叶书怀,就喜欢这仙风道骨的样子。”

“有哥哥一个仙风道骨就够啦,”莫聆风不要邬瑾递过来的枣子,“你收着,路上吃,我不吃。”

邬瑾将大枣收在袖袋里,仔细看她的脸:“牙疼?”

莫聆风点头:“有一点,吃了猊糖。”

随后她把剩下的两个猊糖摸出来,一并交给邬瑾:“给你吃。”

邬瑾接在手里,和大枣分开存放,忍不住一笑:“你是怎么把我救出来的?”

“民心所向,不需要我救。”

邬瑾心知朝堂表面上静如雪夜时,就有暗流汹涌,如今天下都在泥里,暗中又该是怎样一番波诡云谲?

所谓民心,也许能撼动朝臣,撼动朝政,却无法撼动皇帝对他的仇恨。

他能安坐在马车中,莫聆风又是以什么来让皇帝言听计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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