驭君(262)

作者:坠欢可拾 阅读记录

在纷杂的目光中,莫千澜向前,走向魏王,丹凤眼不带丝毫感情,漫不经心一扫,浅浅一躬,拱手行礼,不与魏王交一言。

那双眼睛,似莫聆风,又不是莫聆风。

莫聆风有气势、有威严、有灵光,有淡漠、疏离种种感情,而莫千澜的双眼,已经成为一潭死水,冷气森森,黑雾霭霭,是阎罗殿、泥梨狱中出来的还魂之人,惊的魏王瞠目结舌,面色如土,竟往后退了一步。

他从未和莫千澜见过面,此时心头剧烈跳动,不自觉看向立在王府护卫最前方的黄义仁。

黄义仁垂首而立,尽可能隐藏自己的面目,同时本能的察觉到危险,几乎是在瞬间,他便悄然做出了决定——不能被莫千澜制住。

魏王没能看到黄义仁神情,大吞一口唾沫,绷紧了弦:“莫员外——”

莫千澜没有官身,魏王称一声员外,也不为过。

莫千澜忽略他,走向莫聆风。

魏王的话戛然而止,脸色骤然铁青,然而被他狭长凤眼在身上一转,立刻有如吞针一般。

黄义仁向前一步,俯身在魏王耳边道:“王爷,强龙不压地头蛇。”

魏王强咽下这口气,暗自盘算要如何拉拢莫千澜,得到莫家军支持。

莫千澜眼睛看向莫聆风的瞬间,便柔和下来,一步过去,紧紧攥住莫聆风的手:“阿尨,哥哥来接你了。”

莫聆风“啊”一声,眼睛睁大,茫茫然看着莫千澜,很费力的挤出几个字:“哥哥怎么……哥哥好了?”

怎么“醒”了?

醒了,他的身体能否支撑?

他还能活多久?

一个月?一年?

李一贴在哪里?

她眼中扑簌簌滚出两颗大泪:“哥哥啊……”

莫千澜心中一疼,连忙俯身,一只手擦去她脸上眼泪,一边低声道:“哥哥回来了,以后都陪着你,李一贴医术精进的不得了,再过不久,就能活死人,肉白骨,放心吧。”

他旁若无人的攥紧她的手,连哄带笑,而莫聆风泪眼朦胧的看他,看他眼窝深深凹下去,鼻梁高高耸起,因为瘦,脸上的每一处起伏都展现的淋漓尽致,软纱唐巾下露出来的鬓发花白。

他见老了。

胡马依北风,越鸟巢南枝,她的北风和南枝,却岌岌可危。

她身体中腾起一股潮意,仿佛热血都要化作眼泪,从眼睛里往外涌,她抽了一下鼻子,低头看一眼身上甲胄,抑制住一场哭嚎,只回握住莫前澜的手。

这只手皮包骨,攥在手里,冰冷干枯,然而她必须紧紧抓住,永不松开,因为世上只此一人。

谭旋一看兄妹二人摆出温情脉脉的架势,于是那着急上火的程度进一步上升,急道:“莫将军,堡寨十万火急,实是不能耽搁,还请将军前往堡寨御敌,莫节——”

他想起莫千澜已不是节度使,立刻改口:“莫兄既已病愈,与莫将军共叙亲情之日,数不胜数,又岂争在此时,天色已晚,夜又寒冷,不如请王爷先进城去。”

说罢,他上前亲自替莫聆风牵了白马,将那辔头捧在手里,几乎是送到莫聆风跟前。

莫聆风没有接。

莫千澜却点了点头:“谭知州有理,军情火急,耽误不得。”

他松开莫聆风,冲着游牧卿伸手:“马鞭。”

游牧卿将马鞭交给莫千澜,莫千澜接在手里,托着莫聆风手掌,将马鞭按入她掌心,再推着她的手指向上合拢,笑道:“去吧,哥哥在家等你。”

莫聆风仰头看他:“当真?”

莫千澜拍了拍她的肩膀:“是,哥哥给你留着松子栗糕,等你回来吃,明早回来。”

莫聆风百般不情愿,但还是听话的从谭旋手中接过马辔,翻身上马。

她回头一声喝令,娘子军也整齐上马,再次列队,满身风霜还未曾洗去,便打马进城,马蹄声响彻空旷街道,纵向堡寨。

沉沉夜色下,她频频回头,火光照耀下的莫千澜薄如纸张,随风摇曳,很快就消失在她眼里。

她扬起马鞭,用力一抽,催马狂奔,要赶在明早回城。

莫聆风离开,谭旋肩头重担卸下,仿佛是尿急的人终于去了趟官房一般,浑身舒坦,言辞热切,要为魏王接风洗尘。

莫千澜看向沉默寡言的邬瑾:“邬通判脸色不好,不如先行休息,接风洗尘之宴,不去为好。”

他扭头朝自己的马车边喊了一声:“殷北,送邬通判去通判府内衙。”

谭旋忙道:“陛下赐的宅子在方井巷内,还未修缮,邬通判家人今日已经搬去内衙了。”

邬瑾平静道:“我是宽州人,到处都很熟悉,不必相送。”

“通判杖伤未愈,走动不得,我叫人相送便是,”谭旋从他的平静中看出端倪,“先入城内吧。”

他让到一侧,向城门方向伸手:“王爷,请。”

火光慢慢前移,宽州城门洞开,露出毫无遮挡的街道,冷清、萧条,同时危机四伏。

第328章 望眼欲穿

通判府衙外,邬意提着一盏灯笼,一路往东南城门方向跑。

在靠近大道时,他见仍有士兵、衙役把手,不许人靠近,便在外面踮起脚尖,用力向圈内张望,试图从一片黑暗中分辨出人影。

怎么还没来?

他提着灯笼,又跑回通判府衙。

一去一回,他跑的热气腾腾,慢慢走向中门,他呵出一口白气,提起灯笼,往广梁门前一照,看四个门簪上挂的“邬宅”牌匾。

牌匾簇新。

他望着这块牌匾,想着这几日的经历,心中不禁涌出劫后余生的庆幸。

九月二十四日,他收到石家急送而来的断亲文书。

石家船只沿途未曾停靠,仅靠船只上食水度日,可见邬瑾所写的这封文书十万火急,至关重要。

他拿在手中,却犹如晴天霹雳,不敢置信。

邬家这个邬,因为邬瑾而与众不同,他邬意也因此而得道升天。

他的糖铺生意兴隆,婚事定在明年初八,原本高攀不起的人、物,在邬瑾高中状元后,都能轻而易举触碰。

他穿的富贵喜气,吃的油光满面,走出去看到的都是笑脸,没有人对他阴阳怪气,没有人压他一头,这些都是因为邬瑾。

一但去衙门断亲,眼前一切也许顷刻就会烟消云散。

不能断亲。

可邬瑾不会无缘无故送来断亲文书,若是因他没有去办,误了大事怎么办?

又或是那什么郡王要整治邬瑾,会连累到家人?

断亲的利弊,在他心里反复权衡,他长这么大,从没有如此翻来覆去的琢磨过一件事,从早到晚,茶饭无心。

最后他决定把断亲文书烂在肚子里。

别人整治邬瑾,最多不过贬官,不至于连累九族,他们也还是官宦之家,他沾着大哥的光,也能好过一点。

若是断亲,他立刻就会被打回原形。

他像是个赌徒,坐在赌桌上,纵然已经下注,心里却仍然摇摆不定,备受煎熬。

到十月初二,邬瑾死谏、触怒皇帝以、廷杖以及入狱的消息,才传到宽州。

原来断亲文书的用处在此!

皇帝的震怒,确实会碾碎整个邬家!

文人的称颂压不住邬意心中恐惧,灭顶之灾近在眼前,他那颗心直接滚到了地狱中。

赌错了!

他揣着巨大的恐惧和秘密,一边照料病倒的父母,一边呆滞的应对未来岳家的种种试探,迟钝的逃避一切,等待着谁来救他。

像他欠下巨债那样,总会有结束的时候。

噩梦结束在十月初六。

初六上午,邬瑾加宽州通判,随魏王走马上任的消息送到,紧接着午时,就有魏王一行到达济州,初七就会到宽州的消息。

知府衙门立刻加急送来这块牌匾,挂在此处。

这块牌匾,和这座蒙尘的通判府,拯救邬意于万劫不复之中,因这一封断亲文书,他也随着京都一起惊心动魄了一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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