驭君(263)

作者:坠欢可拾 阅读记录

看着牌匾,邬意不由一笑,大跨步走上门庑,将灯笼再提高一点,去看枋板下的雀替。

看完雀替,他脚跟贴着脚跟,量中柱外的空地,心道这比他从前在十石街住的屋子都要宽敞。

原来程家住在知府后衙时,他也看到过这样的门庑,能站四个护院,左右一分,威风!

他咧嘴一笑,刚想坐到露柱上歇息,门忽然“嘎吱”开了。

油灯的光从门内倾泻而出,邬母擎一盏油灯探出身来:“你哥还没到?”

邬意吓了一跳:“娘,您都问八百遍了,还没到。”

“怎么还没到,不是说今天到?”邬母迈出门,“我去看看。”

“我刚去了回来,”邬意一把拽住她,“您快去给李大夫烧茶。”

得知邬瑾今日回来,邬母早早打算去请李一贴,为邬瑾看一看杖伤,不曾想李一贴自己来了。

邬母道:“茶好了,这么晚了,你哥一定没吃晚饭,我去给他热热汤。”

话音刚落,一阵急促马蹄声响起,直奔通判府衙而来,邬意提着灯笼往石阶下一跳,往前跑了好几步:“来了!”

邬母也猛地抬脚,手一晃动,灯盏中滚热的桐油泼的满地都是。

她收脚不及,一脚踩在灯油上,登时仰面朝天,直挺挺摔在地上,半晌没能出声。

“阿娘!”邬意匆匆折回来,避开地面桐油,扶起邬母,邬母这才“哎哟”出声,眼前发黑,想站却站不起来。

马蹄声越来越近,很快便近在咫尺,“吁”的一声,马上人影勒马翻身,放下怀里抱着的老狗,插了马鞭,一个箭步走上石阶,踩着桐油一滑,大叫一声,踉踉跄跄往前摇摆一番,才稳住身形。

来人是程廷。

程廷在得知邬瑾死谏入狱后,便在济州和石远谋划去京都营救邬瑾,石远听了半晌,发现邬瑾本是死罪难免,经过程廷这么一谋划,一下子奔到株连九族这条罪孽深重的道上去了。

石远想到京都中有莫聆风在,便果断背叛朋友,告知了程泰山。

程泰山作为程廷九族中的一员,吓出一身冷汗,当场就把程廷揍了回来,并且写家书一封,寄给程夫人,让程夫人和许惠然将其严加看管,避免出事。

直到昨日,他才“出狱”帮邬家搬家。

程廷小心翼翼走过桐油,上前和邬意一同搀扶起邬母,又捡起滚落在地的灯盏:“伯母,摔着哪里没?烫着没?”

邬母接过灯盏,连忙摇头:“没有,没有。”

她惊魂未定往里走:“我去拿抹布来擦干净,老大要是踩着了……”

她一瘸一拐进门,程廷一拍邬意肩膀,把邬意拍的矮下去半截:“你哥怎么还没来?我都看到二狗......聆风带着娘子军回堡寨了。”

邬意承受了蒲扇般的大巴掌,龇牙咧嘴道:“就是。”

他忽然一拍脑袋:“会不会是我哥有伤,会晚两天到?”

“聆风到了,你哥不可能不到,”程廷把老黄狗从石阶下抱起来,塞进门内,“再等等。”

老黄狗晃晃悠悠往温暖光明处去了。

邬母拿抹布出来,邬意连忙从程廷手掌下逃生,夺过抹布:“我来。”

他把灯笼放到地上,蹲身擦地,边擦边道:“阿娘,明天咱们请几个下人,要是别人看到您干活,还得说哥不孝。”

“我哪会使唤人,”邬母转身进去,“我去看看火。”

邬意吭哧吭哧擦了一阵,耳边传来马车响声,立刻蹦起来,随手将抹布搭在露柱上,灯笼都不提就往下跑。

“这回一定是我哥!”

第329章 爱子

马车在中门前停下,赶车人套上缰绳,侧身跳下,抽出下马凳放在车前。

邬意直冲上去,伸手撩开帘子,不问里面是谁,伸手就掏,同时嗓门洪亮,哞哞叫唤:“哥!哥!”

程廷暗道自家爹去济州上任,拉了几大马车,邬瑾是翰林学士加官而回,那排场一辆马车怎么装的下,这里面必定不是邬瑾。

他不以为然,跨下石阶,将自己的马栓在石柱上,栓好马,回头一看,登时愣住。

邬瑾官袍鹤氅,扶着邬意的手,弯腰从马车中出来,一条长腿伸的笔直,踩在马凳上,察觉到程廷目光,也随之望了过来。

邬瑾看着程廷,心中一静,不由自主一笑,脑中断断续续,掠过许多年少时的风景。

他和莫聆风都在洪流中剧烈变化,唯有程廷一直是少年时的样子,无忧无虑,不在局中,只在尘世中。

程廷是赤诚稚子,明镜当台,无论他们何时回首,他都如此。

程廷“嗷”的一声,一巴掌拍在马背上:“邬瑾?”

马惊的昂首嘶鸣,程廷“哈哈”两声,直奔邬瑾而来:“邬瑾,真是你!”

到了马车跟前,他急急停住脚,在两步开外深深一揖:“小人程廷,济州刑名师爷,见过邬通判。”

他又及时的添了一句:“家父济州知府程泰山。”

邬瑾和莫聆风齐头并进,他就是跳起来也够不上,程泰山的分量便有了用武之地,可以使他跻身于邬、莫二人之间,继续横行无忌。

礼毕,他直起腰,大步上前,一屁股撅开邬意,背过身去,扎个马步,上半身微躬,反手在背上一拍:“我背你。”

邬瑾走下马车,伸手在他背上拍了拍,笑道:“我能走。”

程廷站直了,从邬意手里拿过灯笼,对着邬瑾脸上一照,声音一颤:“你……怎么瘦成这样了?”

明明邬瑾离开宽州时,还力大无穷,能一巴掌按着人的脸,推出去十来步,可现在一眼就能看出他的瘦弱。

邬意钻进马车去掏包袱,最后抱下来一个装着书的竹筐,看邬瑾一眼,鼻子一酸:“哥......”

邬瑾摆手,慢慢站直身体,抚平身上衣襟,取钱谢过谭旋遣来的车夫,才扶住程廷的手,深吸一口气:“瘦了就吃回来,不要紧,走吧。”

程廷牢牢夹住邬瑾胳膊,攥着他上石阶:“就只有这一只箱子?”

邬瑾点头:“有这箱子就够了。”

邬意追上去:“哥,小心地上滑。”

程廷一手抓着邬瑾,一手提着灯笼,两人肩并肩一同走过内衙黑暗的夹道——内衙阔大,又空了好几个月,仓促之下,只打扫出两个住人的院子。

走出去十来步,程廷确信邬瑾不像莫千澜那样,风吹一吹就散,才悄悄松一口气。

一路将邬瑾送入前堂,前堂中灯火也不甚明亮,没有蜡烛,前堂又大,单凭两盏油灯,看着仍然是昏暗。

一只脚刚迈入院中,邬意就放声大喊:“阿娘,哥回来了!”

屋中静了片刻,随后响起纷乱脚步声和小轮车滚动的声音,邬母急奔出来:“老大!”

邬瑾见母亲身形佝偻,步履蹒跚,尽显老态,当即双膝跪落在地,膝行几步,喊道:“娘,儿子回来了。”

邬母趋步上前,一把搂住邬瑾,放声大哭:“我的儿!你疼不疼啊?”

她不懂朝事,不懂碎首已谏,不懂这其中裹挟了多少阴谋,更不在乎文人士子的称赞,她只知她的儿子挨了廷杖,险些丢了性命。

走过无数坎坷的坚强老妇,在这一刻哭的撕心裂肺,哭的浑身颤抖,手掌捂住邬瑾的后脑勺,她将邬瑾的脑袋压在怀中,滔滔地流泪。

怎么能不哭,怎么能不心痛,这是她的儿子啊!

一根烧火棍打到身上,尚且要留下印记,更何况是腕粗的刑杖。

从得知消息那一刻起,她心里就一直憋着一股血泪,不肯轻易哭出来——她怕眼泪不详,所以不敢哭,直到此时此刻,才敢大放悲声。

哭声在夜色下一圈圈荡出去,一声还未消散,另一声就已经追上,邬意站在一旁,手里抱着竹箱,泥塑的一般,除了掉眼泪,就再无用处。

程廷上前使蛮力分开母子二人:“伯母快别哭了,地上凉,不是跪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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