驭君(289)

作者:坠欢可拾 阅读记录

九世犹可以复仇乎?虽百世可也!

国朝与金虏,永无和日!

皇帝必须容下只有莫聆风才能指挥的军队,还要源源不断送出军饷,不出十年,国朝便会积弱,金虏更会因连年征战而国运衰退。

莫千澜哼了一声,权当是讥讽。

这一次,他知道自己逃不过,是要死了。

疼痛铺天盖地席卷而来,碾碎他最后一丝力气,他绝望而又遗憾地睁大双眼,忽然看到了莫聆风。

又像是他的幻觉。

他撑不住了,闭上眼睛,感觉自己忽然变成了年轻时的模样,意气风发,不曾在这世事中受尽折磨。

他抱着襁褓中的莫聆风给程泰山看:“看,我的阿尨。”

他拍拍她:“别哭,乖,别哭。”

程泰山的面孔也很年轻,很嫌弃地看了一眼:“这么瘦,不像你的妹妹,像猴的妹妹。”

“放屁!”他抱着心爱的妹妹转身就走,“我走了。”

我走了,这世上,再也不来了。

……

不是他的幻觉,跑来的人确实是莫聆风。

她醒的比莫千澜预计的早,跑到城门口时,血腥气已经弥漫开来,她怔了一瞬,随后六神无主往前冲,寻找莫千澜。

“哥哥!”

殷北和种韬迅速带兵加入这场厮杀,为莫聆风开路。

莫聆风很快就见到了殷南,见到殷南身上的血,见到殷南身边的莫千澜。

她狂奔而去,浑身的血都往脑子里冲,两眼直冒金星,耳朵里轰隆作响,一股黑血从心底翻起来,一直涌到嘴边,又被她毫无知觉地咽下去,灵魂在身体里炸的粉碎,只剩下一片空白。

等她到时,莫千澜胸膛已经没有起伏。

她面孔迅速失去血色,刚才涌上头颅的热血退的无影无踪,不知去向,以至于她通身冰凉。

她跪下去,抱起莫千澜上半身,将他冰冷没有重量的身体揽在怀里,干巴巴开口:“哥哥,别吓我。”

声音在喊杀声中微不可闻,她身体紧绷,头颅往下垂,背部佝偻,脸颊贴到莫千澜脸上,瞳仁变大、变黑,一息之后,她撕心裂肺喊了一声:“哥哥!”

眼泪在瞬间流了满脸,一只无形的手掐住了她的喉咙,让她喘不上气,说不出话,然而死死抓住莫千澜的手,她的声音劈开嗓子,再喊一声:“哥哥!”

沙哑的声音里带血,凄厉,透骨酸心,令所有听到的人都心悸不已。

一声接一声,她没有思想、没有灵魂,单是肝肠寸断的嚎啕哭喊,明晃晃的太阳在她眼睛里落幕,整个天地都开始黑暗,她随着世界四分五裂,再无法完整。

一口气呼出去,是自己的血,一口气吸进来,是哥哥的血,他们兄妹同气连枝,竟也有分开的一天?

第361章 疯

半个时辰后,乌云蔽日,寒气从地而起,侵吞亡魂。

大势已定,金虏溃败,带着小皇子尸体撤离,不知驻扎在何处。

“将军……”

殷北声音颤抖,带着哭腔靠近莫聆风,莫聆风茫然四顾,皆是鲜血淋漓,一片暗红色。

莫千澜的尸体并非唯一。

冷风、泥土、火焰、刀枪的气味被掩盖,点点细雪随风飘荡、翻飞、坠落,附着在尸体上,变成黏腻红色。

这个地方,从前不是净土,往后更没有安宁,这样的浓墨重彩,是文人墨客永远也调不出的颜色,将成为这座江山永恒的点缀。

士兵们早已经习惯眼前情形,安静肃立,等待命令。

莫聆风抱着莫千澜,吐出一口热气,心里还很恍惚,不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

她疑惑地看向跪地不起的殷南,再看向面带悲痛的殷北,心想他们怎么了?

过了片刻,她慢慢回过神来,恍然大悟的“哦”了一声。

哥哥死了。

和别人一样,就这么轻描淡写的死了。

她又看向魏王——魏王呆在莫千澜身边,得以毫发无损的活了下来。

魏王坐在地上,张着嘴,也看向莫聆风。

他回想这一场惊心动魄的变故,庆幸自己命大,同时在漫长的刀光剑影中,做了短暂的思考。

“莫将军,”他清了清嗓子,“我可以为你兄长洗脱罪名,把一切都推到黄义仁身上。”

莫聆风静静听着,手松开莫千澜,摸向腰间,心想:“他凭什么还活着?”

两只眼睛盯着魏王,她又想:“他是老东西的儿子。”

魏王活动手脚,打算站起来:“我会写奏书……”

下一瞬,他从莫聆风脸上看到一个狞笑。

一把尖刀从莫聆风腰间抽出,高高抬起,重重刺向魏王,魏王还没来得及站起来,又被扑倒在地,刀尖夹着寒风细雪,刺破厚重衣物,往下、往更深处去。

风声中响起“噗嗤”声,伴随着喷溅而出的血点,高平寨外,又多一个亡魂。

莫聆风兜鍪掉落在地,血喷了她满脸,她抽出尖刀,喘了一口粗气,站起身,伸出左手,张开五指,从额头往上捋掉落的碎发。

温热的血让头发不再散乱,她插回尖刀,捡起兜鍪丢到殷南怀里,弯腰抱起莫千澜:“回寨,种韬、常龙带队,收拾战场,窦兰花、游牧卿备战。”

“是。”

士兵无声而动,对魏王的死保持缄默,莫聆风在最初的悲痛过后,似乎也重新打起了精神。

她将莫千澜放到中帐,打来清水,让殷北给莫千澜擦拭干净,又去取马车上莫千澜的衣物,拿来换上。

再让殷南拖过来一口薄棺,先将莫千澜放入棺内,等回城后再办丧事。

棺盖“砰”的一声合上,她脱力似的倚着棺材站了一阵,心钝钝的疼,像被什么东西一下一下咬着,殷北走过来,递给莫聆风一碗水,低声问:“将军,您也换件衣裳回城吧。”

正在此时,种韬火急火燎跑了过来:“将军,有个活的……是今天来和谈的侯转运使,身上挨了两刀,要不要……”

他右手在脖颈上从左划到右。

“不用。”莫聆风端起茶盏喝了一口,忽然听到外面风声渐大,天色铁青,寒气逼人,不由放下手中碗,一言不发走出中帐。

种韬不明所以,疑惑地看向殷北,殷北示意他稍等,跟了上去。

莫聆风走回自己屋中,从榻上拿起莫千澜脱下来的鹤氅,把脑袋埋在鹤氅里,深吸一口气,随后将鹤氅抖了抖,搭在胳膊上,回到中帐。

她在种韬和殷北的注视下,让殷南推开棺盖。

她扒拉着棺材边,脑袋往里探,见莫千澜闭着眼睛,脸色发青,连忙问道:“哥哥,冷不冷?”

这棺材又薄又硬,一定很冷。

莫千澜不回答,她只好将鹤氅盖下去,又问:“还冷吗?”

等了半晌,还是没有回答,她又“哦”了一声。

哥哥死了。

她回过神来,从鹤氅上捻起一根白发,收在袖子里。

种韬瞪大眼睛,眉头紧皱,一时不敢言语,以手肘轻轻一碰,使了个眼色,做了个“快回城”的口型。

他有心想说两句“节哀”之类的废话,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拱手告退。

殷北走上前,和殷南合力盖上棺盖:“将军,现在走吗?”

莫聆风摇头,找到椅子坐下,喝完剩下的半盏水,一刻钟后,游牧卿前来禀告边防一事,她有问有答,井井有条,就在殷北要松一口气的时候,她忽然起身,又推开了莫千澜的棺材盖。

她往下伸手,摸了摸莫千澜的脸,扭头问殷北:“药呢?哥哥该吃药了。”

游牧卿瞠目结舌,隐隐有种不详之感。

他靠近殷北,压低声音:“怎么办?”

殷北也暗道不好,脑子疯狂转动,不知如何是好,绞尽脑汁也只想到李一贴。

他心急如焚,捏着两手汗,决定先将眼前敷衍过去:“将军,药、药掉了……得回城去取,请将军随我一同回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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