驭君(288)

作者:坠欢可拾 阅读记录

“王爷觉得呢?”

魏王无人可推脱,又不见黄义仁身影,紧张的手心都是汗,点头道:“可、可以。”

“好。”金虏小皇子忍不住一笑,终究年幼,目光掩饰不住,看向莫千澜。

此时已到辰时末刻,国界大事定下,余下白银、绢、茶等物便谈的很快,不过四刻,便已定下。

两朝誓书尘埃落定。

魏王手难成书,让侯赋中代笔。

“元章三十年十月十五日,大昭皇帝谨致誓书于大金皇:两朝重修通好,案甲休兵,鞬櫜干戈,共筑盟约,每岁银三十万两,绢十万匹,茶一千斤,以三川寨、横山为界,莫聆风为州边守城之将,互不侵扰,各自牧养生民,黎庶安居……”

写罢,侯赋中再抄录一份,吹干墨迹,交给魏王。

魏王取出王印,以朱砂印泥钤盖,朱印干后,起身交换誓书。

他手颤的厉害,就在他将要起身之际,莫千澜忽然伸手,取过誓书:“王爷,我来吧。”

魏王绷紧了一根弦,双手捧着势书交给莫千澜,眼睛不由自主寻找黄义仁下落。

一边找,他胸膛一边剧烈起伏,一颗心狂乱,几乎从嘴里蹦出来——莫千澜死,这次和谈也会因此中断,但不要紧,这都是可以补救的事情。

找到了!

黄义仁不知何时进来,紧贴穹庐而立,两手拢在袖中,眼睛发出咄咄的光,直逼向莫千澜——莫千澜今日穿的太少,没有鹤氅,连长衫也很薄。

他很快将这一点古怪抛去脑后,右手在左袖里紧捏住一把臂弩,以免臂弩往下坠,显出形状,被人察觉。

这把弩是金虏匠人由七寸弓改造而来的七寸弩,弩身不超过半臂,马面牙发为铜造,弦为麻解索扎丝,箭簇与七寸弓箭簇相似,因过小,射不出五十步,又不可轻易摇晃,战场上极少见。

但这种弩箭簇更轻,不超过三钱,整根铁箭都不超过八钱重,爆发力极强,瞬间便能穿甲,莫千澜就算穿了铁甲也防不住。

魏王后背迅速透出一层牛毛汗,整个脑袋都冒着热气,憋在幞头里,化作水,冷冰冰从鬓角往下淌,两手手心濡湿,用力时可以攥出一把水。

他看向莫千澜。

莫千澜起身,一手拿誓书,一手伸入袖中,不引人注目地取出一张竹纸折成的方胜,收在誓书下方,走到小皇子身前。

小皇子身边四名护卫警惕地看向莫千澜以及殷南,只要稍有不对,便会出手。

金王仅此一子,不能有半点损伤。

殷南也死死盯住小皇子,目光一寸寸扫过他的帽子、衣襟、衣袖、腰间、靴筒,一旦看出任何利刃藏身的痕迹,就马上带莫千澜退下。

黄义仁两眼一亮,手从袖中探出一寸——无人注意他,这是个好机会。

就在他要动手时,莫千澜忽然蹲了下去。

他的手立刻收回袖中,并且不动声色转变方向,避开殷南——就在莫千澜蹲下的一瞬间,他看到殷南也迅速变换位置,让莫千澜始终处于自己的保护中。

他只有一次机会,必须一击即中,离莫千澜越近越好。

那四名护卫也因莫千澜动作一惊,急急上前一步,看莫千澜蹲在地上,单薄衣物不能藏刀,两只广袖柔软垂落在地,才退后半步。

哪怕誓书已定,他们依旧互相提防。

侯赋中和李清都不知危险将至,反倒松一口气——他们和魏王一样,都像是陷入一场噩梦,不同的是和谈一结束,他们的噩梦就会醒过来。

莫千澜和小皇子平视,微微一笑:“我见过你父亲的画像,你和他长的很像。”

小皇子因莫千澜和自己的父王一样孱弱,倍觉亲切,很腼腆的一点头:“是。”

他将誓书交给莫千澜,莫千澜也伸手,将方胜和誓书递给小皇子。

倏地,一道沉闷突兀的声音在穹庐中传出。

声音又快又急,最先反应过来的是殷南。

她猛地出手,然而指尖触碰箭尾时,箭身已经“噗”地钉进莫千澜后背。

铁箭刺入莫千澜后背的一瞬间,他忽然将小皇子勒入怀中,两人密不可分,弩箭击碎莫千澜胸膛内坚硬骨头,从前方破开皮肉,再刺入小皇子身体,从后背钻出半截。

第360章 生离死别

一个谁都没有注意的人,射出一根谁都预料不到的箭。

莫千澜本就瘦弱到了极致,一根箭穿透他的身体几乎轻而易举,小皇子张着嘴,瞪大双眼,和莫千澜一同往前栽倒在地。

殷南猛地回头,两只眼睛如电般往箭来方向看去。

黄义仁在箭发之后,立刻收起弩,闪至一旁,撕下脸上胡须,藏入袖中,准备趁着混乱离去,哪知殷南一眼就盯住了他。

就在她摸刀之际,莫千澜一声咳嗽,吐出大口鲜血,她火速蹲身,抱起莫千澜,惊的面无人色:“大爷!”

莫千澜胸前一个血洞,口中咳出来的血带着碎肉,两眼无神看着殷南,他知道殷南的头脑是摆设,喘息着说了一句:“杀。”

话音未落,殷南已经听到刀出鞘的声音,与此同时,金虏大喊出声。

“汉人有诈!”

“杀!”

魏王先前做足准备,事到临头,头脑却是一片空白,见金虏弯刀出鞘,铁箭满弓,才本能地蹲身。

比他反应稍慢的是侯赋中。

侯赋中在一声惊呼之后,也随之蹲了下去。

他是文臣,纸上尸横遍野,诗里金戈铁马,实际上连鸡都没杀过,呆着脸蹲在魏王身边,他连情绪都失去了。

滚烫的鲜血忽然从他们头顶浇下,一颗头颅滚落桌底,两人同时看去,就见李清瞪大眼睛,满脸惊骇,死不瞑目。

魏王惊魂未定,侯赋中忽然回过神来,一把攥住魏王,连拖带拽钻进桌子底下,魏王的手不甚扫到头颅,头颅又“咕噜噜”滚了出去。

刀砍斧劈声接二连三传来,整个穹庐都被撕碎,一把刀捅进来,侯赋中“啊”的一声,连滚带爬躲避,从桌子底下钻出去,一眼望过去,登时头皮发麻。

屠杀、尸体——他人在宽州,却是第一次直面战场,原来杀戮如此肆无忌惮,人命尚不如蝼蚁。

他还看到殷南放下了莫千澜,在重重围堵之中,没有杀向金虏,反而在追杀他府上随从。

不、不是他的随从,那张脸似曾相识,他在给魏王接风洗尘时见过,是魏王的护卫!

魏王护卫为何穿着他府上随从衣物?

他满心疑虑,又无处可躲,继续往桌子底下缩,伸手捡回来一把刀,哆嗦着握在手里,有人重重砸在桌子上方,不知是死是活,幸而桌子沉重坚硬,没有垮塌。

片刻后,他再次小心翼翼伸出脑袋观望,战况忽然激烈起来,殷南不知喊了一声什么,乱箭立刻朝魏王护卫射去,顷刻间将他扎成了一只刺猬。

万箭穿心!

日头明亮,把这场景照的纤毫毕现,黄义仁的面孔无遮无拦,就映在侯赋中眼睛里。

侯赋中吓得三魂七魄去了一半,缩回脑袋,哆嗦个不停,魏王蠕动到他身边,轰隆隆在他耳边说话:“外面怎么样了?”

侯赋中张嘴:“死了。”

一句废话。

魏王看起来还算镇静,仿佛是神魂出窍,和眼前一切有隔膜,看什么都不真实。

侯赋中嘴里问不出话,他只能自己往外爬,一直爬到莫千澜身边,抠出他手中方胜。

方胜上有血,上面字迹很快就会被污去,他急忙打开,然后愣在原地。

一片空白。

莫千澜手中拿的是一张白纸!

“不可能,”他看向莫千澜,“怎么会是一张白纸?”

莫千澜还有一点意识,想笑却笑不出来。

当然是一张白纸。

他从未想过用十州之财,将金虏喂成劲敌。

他的目的,自始至终都是金王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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