驭君(291)

作者:坠欢可拾 阅读记录

两只眼睛肿的难以睁开,鼻子阻塞的难以呼吸,喉咙沙哑的发不出声音。

邬瑾扶着她起来,让她坐下,走到净架旁。

铜盆里没有水,帕子还是湿的,他取下帕子,回到莫聆风身边,细致擦去她脸上污血和冲出来的泪痕,还她本来面目:“身上有没有伤?”

莫聆风身心力竭,一摇头,立刻有天旋地转之感,加上呼吸不畅,越发头晕目眩:“魏王……”

“死在金虏手里,”邬瑾给她擦手,“尸体会送到转运使侯赋中府上去,侯赋中还活着,剩下的事情交给他。”

他转身将帕子放回铜盆里,捡起金项圈,用衣袖轻轻擦拭,给她戴在脖颈上,稍稍一理她的鬓发:“喝碗药,好好休息,其他事情有我。”

莫聆风瓮声瓮气“嗯”了一声。

“我去请嬷嬷来。”邬瑾走到门边,打开门。

屋外大雪纷飞,下人脚步匆忙,纷纷往前堂而去——在莫千澜尸首回城前,要搭好灵棚,又有四司局的人带着麻布白巾等物进府,给众人裁衣。

府中有程夫人操持,奶嬷嬷一直守在门外,见邬瑾出来,老泪“刷”的往下掉:“通判,姑娘怎么样了?”

“端药进去,”邬瑾跨过门槛,“没事了。”

奶嬷嬷悬着的心放下,对邬瑾郑重行礼,请他去花厅休息,扭头便吩咐丫鬟们抬热水、拿衣服,自己端着药走进屋中去。

邬瑾前往花厅,李一贴也在其中,见他出了一身透汗,立刻从悲痛中抽身,一边把脉,一边对着邬瑾骂骂咧咧。

“都死了才好!十个我也救不了你们这群货色!你们能耐多大啊,什么都敢算计,还要大夫干什么?”

邬瑾挨了双份的骂,喝一碗加了双份黄连的药,洗漱更衣,处理肩头伤口,屁股刚坐到椅子上,耳边就传来爆竹声。

莫千澜的棺材到达莫府大门前,门子以爆竹传信。

与此同时,程府两个下人吭哧吭哧将程廷抬进二堂,胖大海一手提着食盒,一手提着酒坛跟在一旁。

程廷只有脑袋和嘴能动,但不影响他发挥,一露面,花厅里马上就充斥着他哭过的声音。

“邬瑾,参鸡汤,”他扭头看李一贴,“能喝吧。”

李一贴这边一点头,他立刻就指挥胖大海给邬瑾倒上,又问莫聆风好不好,特意给她带的酒,一醉解千愁,得知莫聆风已经睡去,转头就问大黄狗去了哪里。

李一贴看他中气十足,连脉都懒得给他把,翻着白眼往前堂去了。

邬瑾端起碗,一口口喝下去,参汤滚热,松弛了他的精神,缓解了他肉体上的痛楚,他沉重疲惫的灵魂开始瓦解、坍塌,一点一点下坠,散在躯壳中。

程廷半躺在竹椅里:“聆风怎么样了?”

“不太好,”邬瑾推开碗,擦干净嘴,让神魂归位,“不容易。”

程廷长叹一口气:“是不容易,但姑父身体不好,总是有这一遭的。”

门外响起匆忙脚步声,殷北匆匆而来,在大雪中奔波的热气腾腾,走到门口,拱手行礼:“通判,程知府请见。”

“我爹还请见,这么见外……”程廷忽然闭上嘴,看看殷北,看看邬瑾,察觉到莫府正在发生一种没有明言的变化。

莫府主人,从莫千澜、莫聆风,变成了莫聆风、邬瑾。

邬瑾似乎也早有预料,泰然自若,起身和程廷道别,对殷北道:“去书房。”

“是。”

书房寂静,满壁凌霄花凋零,只剩老藤攀墙,不复大风摇翠、花艳若烧之景。

花开花落,是世间常情,人死魂灭,也是天道之理。

邬瑾在老藤前驻足,伸手扶住花枝,为凌霄花惋惜。

引路的下人低声道:“邬通判,这间就是书房了。”

“知道了。”

邬瑾松开手,走到书房前,书房门打开,炭盆分放在四面,驱散寒意,百花香片在香炉中袅袅而出,掩盖陈旧气味。

他走进去,对下人道:“去看看程知府到了哪里。”

“是。”下人退出去,不到片刻回报,程泰山被几个州官绊住手脚,要迁延一阵。

邬瑾挥退下人,坐着没动,过了一刻钟,起身走到案边。

案上笔墨纸砚俱全,一只赏瓶里插着三朵暗红色茶花,几册书整齐放在案头,没有太多翻阅的痕迹。

第一册便是《公羊传》,邬瑾伸手取下,正欲翻看,发现 第二册 是《易经》。

赵世恒钻研此书,程泰山也曾起卦,莫千澜又会对这卷书做何注解?

他心中一动,放下手中这一本,伸手拿过《易经》一页页翻开,未曾想上面干干净净,并未写下任何见解,直翻到巽卦,才有字迹。

“聆长风之不绝,两风相随,无所不入,无往不利。”

这便是莫聆风名字由来。

墨如漆,润而不胶,经年不褪,自有龙麝之气。

邬瑾看着这一行字,久久未动,一盏茶后,才翻过这一页,再看兑卦。

兑卦上字迹尚新,是近日所书:“泽水贞正,刚中柔外,瑾之像。”

另有一张纸条夹在其中,邬瑾拿起来一看,上面写着:“邬瑾,程家竹林地藏菩萨处可得至宝。”

邬瑾拿着这张纸,手抑制不住地颤抖,继而牵动唇角,自嘲一笑:“果真是算无遗策。”

他放下书,携着这张纸走到火盆边,将纸丢入火中烧毁,明知这是莫千澜为他套上的最后一道枷锁,依旧无力挣开。

不等他去把书册归位,殷北引程泰山前来。

邬瑾整肃衣冠,走到门边,拱手相迎,程泰山面容严肃,对他执了同僚之礼。

两人联袂入内,程泰山看邬瑾那张还年轻的面孔,竟已有了暮气,双眸中光彩被世事磨去,诧异之余,心中一疼。

邬瑾只比自家老三大一岁。

邬瑾让座,程泰山摆手,在下首落座,一言不发,下人奉上茶点,退出书房,关闭房门,程泰山端起茶盏喝了一口,立刻道:“我明日便要回济州,千澜走时,曾说要在宽州办作坊,你如何看?”

第364章 平复

程泰山突兀一问,是投诚,亦是试探。

邬瑾言简意赅:“非办不可。”

程泰山端起茶盏又喝一口,把忧虑咽入腹中,也掩饰悲痛,放下茶盏,他伸手揉捏山根,狠狠叹一口气:“千澜和我提起两个人,石远、刘博玉。”

邬瑾坐的端正,两手搭放在大腿上,思索片刻:“石远可以放心,刘博玉——”

他起身走到门口,开门叫来殷北:“眼下能调用的人有多少?”

殷北答道:“一共十队,一百人,一队在京都。”

“分出两队,都去济州,一队听程知府差遣,一队找机会烧毁刘博玉的船,嫁祸市舶司。”

程泰山揉山根的动作一顿,抬眼望向邬瑾。

“是。”

“府上所用之人可有成册?”

“有,我这就去取来。”

邬瑾关闭房门,坐回原位,看出程泰山疑惑,解释道:“刘博玉首鼠两端,喜用人骡,有伤天和,能用,但不好用,他的船若在济州出事,必定舍弃市舶司,再寻靠山,他会想办法搭上您,我们找他,和他找我们,情形全然不同。”

程泰山见他脸色随和,在巨变之下还能冷静到这种程度,心底隐隐生畏,停顿片刻,才道:“好,我会尽快掌握码头。”

他起身要走,又想起一事:“皇帝经此一事,定会派强将来宽州任节度使,掌控财税、分化兵权,你要小心。”

邬瑾微微一笑:“皇帝不会再在宽州用人。”

“为何?”

“倘若我在其位,宽州于我,已是毒疮,必须剜肉医疮,先断其国帑,转而屯重兵于济州外,进可攻退可守,宽州军需用度如此之大,一州之财难以供养,十州之财也有耗尽之时,等到宽州在国朝、金虏夹缝中无以为继,再出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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