驭君(294)

作者:坠欢可拾 阅读记录

枢密院奏兵元章二十九年之籍总七十万两千,禁军马步十九万三千,如此庞大的军队,能上战场的不足一半,无用之兵的军饷便是浮费。

兵不可轻动,此项浮费避无可避。

此乃其一。

其二宗室,邬瑾快刀斩乱麻,已经砍去宗室浮费。

其三,官无定数,恩荫之滥、杂流之猥,未有如本朝之多者。

朝中亦有官员上书冗官一事,却无人能像邬瑾那样碎首以谏,若由皇帝亲自裁官,便会大挫天下士子进取之心。

皇帝本打算借邬瑾之手,剑指宗室,再以十洲之财填补官、兵之浮费,如今谋划已失,官、兵两处浮费不动,就是昏混衰世之政。

若大一个朝廷,竟无人可用。

太子回想起方才所看的奏书,想过之后,他面露失望。

如此多的奏书里,没有邬瑾。

邬瑾在朝时能死谏,宽州发生如此大事,他却没有只言片语进京,可见其心已变。

如此局面,既让人心惊,又令人胆寒。

第367章 死讯

殿中只有呼吸声沉重、拖沓,来自宽州的文墨如刑杖,借用天下大势,重重打在世上最尊贵的父子身上。

皇帝闭目半晌,出言打破沉默,令太子起身,慢慢道:“在宽、济两州外招募壮男子、勇女子,充作驻军,从禁军中挑选十名指挥使,前去练兵。”

他一边说,一边思索州县:“定军号为镇,望州西与宽州、济州东都相交,军队便驻扎在此地,州县不得干预军政,直接报枢密院。”

太子应声:“是,臣明日早朝前便交代吴枢密使。”

皇帝喘几口粗气:“茶。”

张供奉连忙端来参茶,喂到皇帝嘴边。

皇帝喝了半盏,吐出一口浊气,继续道:“让枢密院整理军籍,裁汰五十以上及短弱者,你是太子,兼着户部,裁汰十万兵能省下多少银子?”

太子字斟句酌,答道:“臣粗粗一算,一年可省下银一千五百万两,绢七百万匹,布一百万端,粮一千三百万石。”

“那便裁汰十万兵,”皇帝咳嗽一声,“恶人朕替你做了,好人你便去做吧,朕总不能让江山断在我们父子手里。”

太子听了,又要连声告罪,然而殿外响起急促的脚步声,打断了他。

在这样无风无雨的静夜,脚步声实在刺耳。

张供奉连忙走出去,很快又走回来,将第二封宽州急递交给皇帝。

“又是谁做了马后炮。”皇帝嗤笑着拆开羊皮封,见又是侯赋中所写,皱眉看去。

“……莫府送来魏王棺椁……”

皇帝眼前大片字迹晃动,手在抖,人也在抖,纸上字句,写满他儿子的血。

耳边忽然风声大起——他的儿子,绝不是死在金虏手中。

莫家!

“噗”的一声,他再吐一口鲜血,喷于奏书上,人如枯木,瞬间衰败。

“陛下!”张供奉几乎昏死过去,“快传太医!”

“陛下……爹爹!”

太子惊的浑身凉透,勉强镇定心神,扭头让张供奉把紧延福宫,心中犹豫是否要早做准备,一面颤抖着去看奏书,只见血点之下,白纸黑字,藏着一件让他称心如意的凶案。

魏王死了。

他猛地抬头,看向皇帝,神情呆滞,一切悲喜都藏在这张面具下,不露分毫。

他看到皇帝和这个王朝一样散发出腐朽气味,眉间刻痕深深,脸上皱纹纵横,块块褐色斑点遍布,唯有目光还凌厉刺骨。

纵然虚弱、无力,纵然天道轮转,王朝衰弱,皇帝依旧是天下之主,绝不会因强敌而匍匐于地,太子从他的面孔中看到令人恐惧的无情。

“陛下……”

皇帝满口鲜血,在满殿混乱中压低声音:“弃宽州,不发军饷、不送兵刃火药、不补州官、不取士、不赈灾,关闭茶盐榷场、关闭粮仓,屯兵于济州外,徐徐图之。”

“是。”

太子从延福宫出来时,已过子时,皇帝元气大伤,却还强撑着封锁了延福宫,不让自己病重的消息泄露,才昏睡过去。

此时夜色已深,依旧是无风无雨,黑夜如同粘稠墨锭,在巍峨殿宇上方流转,红色宫灯一盏盏绵延开来,将整个皇宫分割成无数块。

这一张巨大的棋盘,天下苍生不是棋盘中的棋子,只是棋盘上一点尘埃,对弈人随手一挥衣袖,就会抹去他们的喜怒哀乐和性命。

芸芸众生不会发现宽州已成弃子,因为会有冠冕堂皇的政令完成皇帝的旨意,唯有其中的佼佼者,才能发现端倪。

可发现又如何?

不过是死的更痛苦罢了。

太子袖着双手,心乱如麻,不知该如何收拾这场乱局。

魏王棺椁未到,丧事先让礼部准备,和谈失利,要给天下人一个交代,可能问责的人,都死的不能再死,又拿谁来粉饰太平?

翌日,皇帝不朝,太子与枢密院商议完建新军、裁汰冗兵一事后,挑了黄义仁心腹,以及黄义仁家中男丁,齐齐拉入牢房,一起问了里通外国之罪,干净利落的在三日后斩首示众。

朝中大臣皆是聪明伶俐之辈,明知经此一事,莫聆风获利最深,既可以继续执掌兵权,又可以调度宽州,太子也因魏王之死而地位牢固,但都心甘情愿,接受天家糊弄,就连御史台也不敢对此事不依不饶。

十月底,魏王棺椁回京,除去葬礼大小事宜都要太子拿主意,另有一事让太子犯难。

吏部例行举荐宽州知州、知府、节度使,若是一再搁置,反而惹人猜疑。

他在东宫长吁短叹整整两日,又禀告皇帝,十一月二日,皇帝召翰林院草诏,录黄宣示,任张供奉为敕使,将敕令递往宽州。

圣旨到宽州时,已经是十一月中旬。

宽州城内,一座棉坊悄无声息建了起来,专请女工入内缝制棉衣,一日百钱,城内贫苦女娘蜂拥而至,恨不能日日有活干。

而莫聆风安葬了莫千澜,从程家请回地藏菩萨后,选十六吉日,与邬瑾在马场往北二十里处深挖。

河岸边搭着一间简陋屋子,里面放着玫瑰方桌和两把高椅,前方一盆炭火熊熊燃起,邬瑾坐在椅子里仔细翻看鱼鳞册。

这时节,草场、朔河都冻得梆硬,朔河两岸流动的沙土,不会吞噬性命,直到来年开春,冰河化冻,万物复苏,才会开始无声地咬人。

辰时末刻,莫聆风踏碎满地琼玉,顶着风走回来,身上貂裘挂满雪片,皮靴上沾满泥水,她走到屋外,用力跺了跺脚,将沉重泥块踩去,使劲拍打貂裘,摘下帽子,将抖了两下,重新戴上。

她开门进屋,一股暖风劈头盖脸而至,打的她浑身麻木,张不开嘴,干脆走到火盆边,蹲下身去,把两手烤暖了,才从殷南手中接过茶盏。

滚热的茶水熨帖了她的五脏六腑。

放下茶盏,她坐到方桌另一侧,掏出帕子擦鼻涕,塞回去后,她伸头看一眼鱼鳞册,见邬瑾聚精会神,翻看元章二年鱼鳞册,便扭头对殷南道:“弄点吃的来。”

邬瑾这才从书册中抬头,合上书,在纸上画上一条线:“挖到了?”

莫聆风摇头:“打下去一丈深的木桩,白费力气。”

第368章 寻宝

莫家十州之财,就藏在朔河边,非寒冬腊月挖不出来。

只是时日久远,宽州在元章初年至元章三十年,有过三次严重水涝,河水泛滥,高涌数十丈,草场荡然无存,又曾有过地动,城墙百二十丈崩裂,十州之财早已不在原地。

士兵打下去的木桩毫无收获。

殷南回来的很快,一只手吊着一包糖三角,一手拎着一包饼,站到方桌边,见桌上堆放着笔墨纸砚、鱼鳞册、茶盏,没有余地再多放。

她试试探探往桌上放那一摞饼,邬瑾挪开茶盏,将他画过的竹纸夹入书中,空出巴掌大一块地方,殷南立刻将饼和糖三角都放上去,站到一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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