驭君(3)

作者:坠欢可拾 阅读记录

邬瑾看她走远,扭身问阿尨:“你兄长在哪里?我送你过去。”

阿尨得意的一挑两条长眉:“哥哥在家,我自己骑驴来的。”

邬瑾看她眉飞色舞的小模样暗道不好,她恐怕是偷溜出来的,然而还是不死心,又问:“那陪你来的丫头呢?奶娘呢?”

他不认识大户人家的姑娘,只知道姑娘们若非走丢了,出门绝不会独身一人。

阿尨仰脸看他:“都在家里啊。”

邬瑾没了法子,又看天色还早,就道:“你先跟着我,我结了工钱就送你回去。”

阿尨也玩累了,随着他进了山门,边走边道:“我叫莫聆风,你不能叫我阿尨。”

邬瑾点头:“我叫你莫姑娘。”

莫聆风看看壁画,摸摸罗汉,和邬瑾一同走进观音殿,见有人在观音像前摇签筒,她拉住邬瑾衣角:“你也抽一根。”

邬瑾想起父亲伤势,动了心求根灵签,等前面的人抽完,就上前磕头,随后摇动签筒,默念“请救苦救难观世音菩萨指点吾父度过难关”,“哒”一声脆响,一根竹签从里头掉落。

他拾起竹签,还未看,莫聆风的小脑袋也凑了过来,和他同看签文。

“游玩却在碧波池,暗遭罗网四边围;思量无计翻身出,命到泉关苦独悲。”

下下签。

邬瑾见此签文,不必解签,也知不好,既有天罗地网之象,又有大灾,当即心里一沉,连着神情也暗了下去。

忽然,莫聆风伸手从他手中抽走签文,丢回签筒之中:“再摇。”

邬瑾一愣:“什么?”

莫聆风用力一晃签筒,语气不容置喙:“再摇。”

邬瑾啼笑皆非,莫聆风却是很认真地盯着他,大有他不再摇一次就不走的架势,哂笑一声,抱着签筒“哐哐”摇动起来。

“哒”又一声,一根竹签不情不愿掉落在地。

莫聆风迅速将竹签擒在手中,定睛一看,是个上上签,才塞给邬瑾。

“否极泰来咫尺间,抖擞君子出于山;若遇虎兔佳音信,立志忙中事不难。”

一旁来拜观音的几位妇人都忍不住笑了起来,其中一人道:“这再抽的签可就不准了,菩萨都要怪你们不诚心的。”

莫聆风抬头问:“想要上上签,当然要摇到为止,我这样坚心,菩萨为什么要怪我?”

妇人失笑,又有一人道:“这样求来的就不是灵签了,大师也不会给解签的。”

莫聆风用力拽了邬瑾一把,把他拽起来,昂首挺胸往前走:“我们识字,我们自己解。”

邬瑾连忙把灵签放回签筒,挑上担子,往寺里走。

今日香客多,邬瑾好不容易找到一位僧人,说明来意,那僧人便将他们二人送入一间禅房,让他们在这里坐等,自己去叫知客僧来。

邬瑾把担子归置在墙角,笔直坐在椅子里,腰不塌背不驼,眼睛也不乱看,目光始终只落在门口,只有余光去看莫聆风的动静。

莫聆风跪在椅子上,伸长胳膊去拎茶壶,倒了一杯茶水咕咚咕咚喝了,茶水不知是哪个时辰沏的,从嘴里一直凉到心里,肚子还发出一声饥饿的长鸣。

在外面走来走去还不觉得冷,一坐下,她立刻感觉冻的要伤风,于是从椅子上下来,开始到处看看。

邬瑾一直留神她的动静,见她虽然坐不住,却不乱翻乱看,便分神去想自己的课业,一面想,一面等。

一个时辰过去,知客僧还未到,天色却倏地一变,屋中寒气侵人,屋外浓云遮日,顷刻之间,便是昏暗一片。

风势渐起,吹得石壁洞窟呜咽作响,莫聆风走至门口,宽大衣袖刹那间鼓满了风,往后掠去,她迎着风打了个硕大无朋的喷嚏。

邬瑾连忙上前,把她拉至身后,正要关门,就见知客僧一路小跑着过来了。

“施主久等。”知客僧把风关在门外,看了一眼莫聆风,见她一双丹凤眼贵气威严,心道:“眼为心之苗,这小姑娘眼睛生的好。”

第4章 听一曲

僧人移开目光,取出一本账册和三贯钱放在桌上,看向邬瑾。

“你父亲还好?”

“劳大师挂念,已经过了生死关。”

“阿弥陀佛。”僧人念了一声佛,取出三两散碎银子放在桌上。

“小僧刚去对了你父亲做工的日子,已经做了三个月,还有十五天的帐没有结清,一天是两百文,扣除茶饭二十五文,应该是两贯整加上六百二十五文,师父说给你们添个整数,一共三贯,你看看帐。”

“好。”邬瑾当真取过账册,借着晦暗天光细细看了起来。

僧人见状,也有几分讶异——寻常人来结工钱,要么不看账,要么随意看上两眼以示对寺里的信任,如此认真翻看的,倒是头一个。

邬瑾看的仔细,从邬父第一天上工开始看,直看到邬父最后一次领工钱按下的指印,中间不曾有过错漏,才继续往下算没领工钱的日子。

算过无误后,他将账册放在桌上抚平,对僧人道:“大师算的分文不错,可以勾销了。”

僧人心道当面算过也好,免得过后再来罗唣,掏出一小截铅椠,在账册邬父那一栏侧边画了一条乌丝栏,以此为界。

画过之后,他又取出两锭大银交给邬瑾:“你爹失足,我们也过意不去,好在人还活着,寺里能拿出来的不多,你且收下。”

待邬瑾郑重谢过之后,他又道:“听工人说,你父亲凿石窟观音像时,弄折了菩萨一根手指,因此菩萨才降下磨难来惩戒,让你父亲心中不要有怨愤。”

邬瑾听了,很难看的笑了笑。

父亲的两条腿,还比不过石像的一根手指么?

而一直未曾出声的莫聆风忽然开了口:“那菩萨的心眼可真小。”

邬瑾心中骤然一松,眼中有了潮意,这一刻,他忽然感觉到了莫聆风的可贵——她若是要袒护谁,连神佛她也要怼上两句。

他们二人只是萍水相逢,她就如此维护,难怪她兄长如此疼爱她。

她是童言稚语,僧人也不好和她计较,只含含糊糊打了几句禅语,又让他们赶快下山,现在下山还来得及。

邬瑾赶紧收好银钱,挑起担子,带着莫聆风往外走。

天色初变之际,来拜观音的人和工人都已经离去,只剩下他们二人还在停留,起初还走的顺当,一走出山门,天色又是一变。

野风惊人,黑云压至头顶,雨未落,峡中之水已经暴涨。

邬瑾知道一时走不成了,寺中山门还未闭,当机立断,带着莫聆风大步流星往天王殿去,不曾想天王殿已经关闭了殿门,只能在廊下坐地。

莫聆风左右张望,想找地方坐,邬瑾脱下罩着的线衫铺在门槛外石基上:“石板凉,坐衣裳上。”

待莫聆风坐下,他又把两个箩筐放倒,两个箩筐黑洞洞的对着他们二人,替他们遮风挡雨。

刚安顿好,雨就下了起来。

这雨下的奇大,风也大,好似要将雄山寺携走,峡谷中水声更是滔滔,浪头激撞崖壁,发出惊天动地之声。

邬瑾紧紧攥住两只箩筐,恨不能让莫聆风团成一团,滚进箩筐里,免得把她吹坏了。

大雨下了四刻多钟,雨势稍小,风声也小了,能听到他们二人腹中发出的长鸣之声。

莫聆风忍不住哈哈一笑:“像不像在对歌?”

邬瑾仔细一听,也觉得好笑,两个人肚子里发出的鸣叫你来我往,互不相让,大有一较高下之意。

片刻之后,饥肠辘辘的莫聆风从腰间解下一个布袋:“我吹埙给你听。”

邬瑾本以为那是香料袋子,没想到里头竟然掏出来一个鹅蛋大小的陶埙来,更没想到这小姑娘会吹,听闻埙声近道,返璞归真,当即洗耳恭听。

莫聆风把手指搭在孔上,吹口送到嘴边,提起一口气:“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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