驭君(305)

作者:坠欢可拾 阅读记录

程廷端一碗羊肉面给莫聆风:“一年期过,可以吃肉了,补补。”

他臊眉耷眼的将另一碗羊肉面给邬瑾,咳嗽一声,给他倒上一碟豆豉:“我从济州码头带回来几筐橘子,给你们送家里去了。”

邬瑾和莫聆风都端坐着不动,面无表情,任凭他摆弄。

程廷将几碟小菜端上来,一张脸笑的发酸,两手连连摆动,请这二位动手开吃。

莫聆风拿起筷子,挑起一口热汤面往嘴里送。

邬瑾拿起筷子,夹一筷子茄鲊到程廷碗里,笑道:“吃吧。”

程廷心头一松,笑累了的嘴角放下去,喜滋滋开吃。

三人吃的专心致志,三角眼伙计本来站在他们身边忙碌,有人打酒,他又小跑着去外面打酒了。

邬瑾接过莫聆风吃剩的半个菜饼,咬了一口,程廷率先放下筷子,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纸塞给邬瑾,压低声音:“石远说这是两种银粉的配重。”

邬瑾一手拿饼,一手接过竹纸,没有打开,直接交给莫聆风,吃完最后一口饼,他拿起帕子擦嘴,放下帕子,掀动眼皮看了一眼门口的三角眼伙计:“知道了。”

他扭头看向莫聆风:“火药作暂时不动,等一场天下皆知的战功之后再行动作。”

他靠近莫聆风,压低声音:“战功,能不能办到?”

莫聆风丹凤眼黑压压的,毫无波澜的一点头:“能。”

邬瑾见伙计进来,不再说此事,转而问程廷:“石远和刘博玉在济州码头打上了?”

程廷一拍桌子:“刘博玉狗娘养的!像只猴似的在济州上蹿下跳,倒腾海货,还眼红石远的作坊生意,想分一杯羹,在码头上撞坏石远一条船!”

三角眼伙计听了这无关紧要的消息,挪动到一旁擦桌子去了。

程廷把刘、石二人之间的恩怨说的十分详尽,又说起刘博玉身边有条恶狗,盯着石远咬了两回。

正当他说的津津有味时,胖大海带着风奔进来:“三爷,大黄狗没了。”

程廷喝口茶:“去州学了吧,今天有讲学,老黄爱凑这个热闹。”

胖大海顿了一下:“三爷……狗是死了,卧在小少爷床边,不声不响就没了。”

第382章 密信

程廷望着胖大海,好一阵子没说话。

他知道黄狗老了,他在州学读书的时候,黄狗就已经是州学里的老面孔,到现在他都有了儿子,黄狗也是到了时候。

纵然早有准备,他还是征愣,因为黄狗不是一般的狗,是他的爱狗。

他看着两位好友,挤出一个笑:“这狗老了……”

话未说完,他的笑脸就忍不住变成了哭脸,“嗷”的一嗓子开哭,眼泪滔滔往下淌,鼻涕随之而出,胖大海连忙把帕子递给他,他接在手里,抹了把脸,眼泪仍旧控制不住,一个劲地流。

老黄狗是他从州学里带出来的,陪着年少的他们成长到如今,是他们中的一部分,更是他的好友——虽然他程廷的成长乏善可陈,可那些细碎琐事,微不足道的快乐和烦恼,都有老黄狗的一份,积攒起来的感情,足够让他崩溃。

与此同时,他心里还有一种无法言语的怅然。

赵先生死了,姑父死了,老黄狗也死了——属于他们的故人越来越少。

脚店中还有食客,听出来是狗没了,看着悲痛欲绝的程三,露出嗤笑和不可思议。

一条狗而已。

但哭的人是程廷,这不可思议的程度就降低很多——程三爷憨厚,做出这种事不奇怪。

邬瑾上前拍拍他的肩膀:“先回去安葬吧。”

程廷用力一吸鼻涕,点了点头,拖泥带水的跟着邬瑾往外走:“厚葬。”

莫聆风悲伤的有限,也跟着走出脚店,殷南牵马过来,三人翻身上马时,城门外堡寨方向传来一阵轰隆声。

莫聆风骑在马上,仰头望去,就见几点火光在半空中炸响,此起彼伏,浓烟滚滚,把碧空笼罩的漆黑一片。

程廷扭头看莫聆风——金虏来袭,他们已经习惯到木然,而莫聆风在一场场战争中,已不再是从前那个爱唱、爱跳、爱吃糖的小姑娘。

战争成就她,亦消磨她。

莫聆风调转马头,和邬瑾、程廷摆手道别,马鞭在半空中甩出一声脆响,两骑往城门飞驰而去。

城门大开,莫聆风带着殷南从城楼阴影下穿过,走向另外一个世界——一在那个世界里,一切感情都多余,等着她的是杀戮、鲜血,生和死。

自此之后的整整一年,大大小小战争不断,堡寨有胜有败,刘博玉和石远不断争斗,宽州作坊数量也随之增加,涌入宽州府城的人越来越多,比起战前,有过之而无不及。

三角眼的密信,也隔三差五送入京都中,只是有用的消息并不多。

元章三十二年十一月,宽州招兵一万,莫聆风率领部众,一举将金虏赶出三川寨,并占据横山、葫芦河、易马场,缴获金虏、羌人上千匹战马,金虏被逼休战,撤出横山之外上百里。

这一场“易马场”大捷,天下皆知,莫家军闻名天下,想要参军的男儿涌向宽州,养家糊口,扬名立万。

侯赋中在军报中,如实记录此战役所损将士、所耗粮秣、所用兵刃火药,因此莫聆风在易马场被金虏围攻,身负重伤突围而出的消息,也传遍天下。

国朝各州、京都各个街巷,无一不流传莫聆风的奋不顾身,以及对国朝的赤胆忠心。

皇帝看完军报,在文政殿半晌不语,双手放下军报,他低头看自己手掌。

这双手不曾劳作,仍旧白皙,但掌心纹路深如沟壑,年轻时不曾注意到的细枝末节,也清晰可见,一道、一道,每一道都充满算计、阴谋、鲜血。

手掌在他眼睛里不可抑制地颤动,并非因为对朝局失去控制,而是年老体迈,身体已如风中残烛,无风自摇。

他甚至想不起莫聆风的模样,只记得那张面孔与莫千澜如出一辙,而且金光闪耀,身上总带着金项圈长命锁。

他对莫家的痛恨倒是与日俱增。

莫家既已归顺国朝,就应将十州之财一并奉上,留在手中,便是烧手之患,落到人丁凋零的地步,是咎由自取,而莫家兄妹,竟然挣脱出这场自造的罗网,凌驾于皇权之上。

太子亲自捧过一盏汤药,请皇帝引下——国朝外有强敌,内中空虚,天家父子之间,只能拧成一股,以守天下。

皇帝喝过药,长吁一口气:“翰林院的草诏都拟好了?”

太子让开一步,让张供奉为皇帝擦脸:“是,但计祥颇有微词,认为赏赐过于微薄。”

皇帝摆手,冷笑道:“翰林院文人,是读书人里的佼佼者,也最愚钝,好用时,用便是,不好用时,弃之不理即可,不必管他,如今莫聆风已成气候,济州外的驻军,都安置好了?”

太子点头:“臣已调遣良将前往。”

“莫聆风如今声望如日中天,此时动手,有逼杀忠臣之嫌,暂时不能动。”

“臣知道。”

一个内侍匆忙行至文政殿外,于殿外禀报,宽州有十万火急密信送来。

张供奉取了密信,拆开泥封,速速呈给皇帝,皇帝打开两折纸张,一目十行,忽然身子一软,几乎瘫倒在地。

张供奉眼疾手快,一把扶住皇帝,太子急忙道:“陛下!快叫太医!”

皇帝喘息急促,头疼欲裂,腹中翻江倒海,埋头就吐,太子心急如火,扯着嗓子再喊一声太医。

张供奉掏出帕子,为皇帝擦脸,两个内侍上前,搀扶着皇帝往御榻上去,太子紧随其后,只听皇帝嘴唇抖动不止,顾不得皇帝满身污秽,忙凑过去。

皇帝把竹纸塞进太子手中:“下令……枢密院吴……诛杀乱臣贼子……莫聆风!”

太子耳畔一片杂乱之声,皇帝的话又低又弱,却如晴天霹雳,让他愣在原地,他迅速抬起手,打开宽州细作送来的密信,垂首一看,脸上也和皇帝一样出现惊怒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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