驭君(312)

作者:坠欢可拾 阅读记录

其他两人俨然有此意,但不便言语,只拿眼睛看程泰山。

程泰山伸手抹一把脸,大步流星走到门前,手将门拽开,手往外一指:“滚!现在就滚!我把刀架你们脖子上了?戚昌、何卿,你们也一样,现在走还来得及!”

黄韫书立刻闭紧嘴,悻悻坐回椅子里,示弱道:“我还是州官,走到哪里去?”

和程泰山共事,他们属实无奈。

表面上看,战场在宽州,朝廷屯兵却在望州,显然认定济州是脓疮周围的腐肉,应当一同拔除。

济州的官,已成朝廷弃子,私出属地是死罪,留在战场更是性命难保——莫家军入济州,一定会先将济州荡平。

他们惴惴不安,只能抓住程泰山这根救命稻草,以求一条活路——莫聆风赢,皆大欢喜,莫聆风输,他们反口即可。

更何况还有人连这条活路都求不到。

程泰山伸手将门关上,走回来坐下,面容严肃:“莫将军手握重兵,就不能以普通女子思量,她能将金虏驱至黄沙地,莫家军不可小觑,况且——”

他扫视三人:“她可不是心慈手软的小女子,她入主济州,便是她为君,我们为臣,君臣之间,一句不妥,便是死罪,你们要是认不清形势,还是请离开。”

他端起茶盏,一口喝完,冷笑道:“我知道敕令过后,你们都写过檄文,称她为凶星妖孽,如今性命攸关之际,你们还是放下成见为好。”

黄韫书连忙点头:“这是自然。”

屋中暂且静了下来,三人齐齐埋头,对着糖捧盒使劲,虽然食之无味,也堵住自己的嘴。

在满腹心思下,他们麻木咀嚼,面目看起来呆滞无神,就在黄韫书腮帮子疼痛时,西城楼方向忽然有了动静,有人骑马入府,直到二堂外才滚鞍下马,一脚踹开门闩,大喊:“程知府,来了!”

吃吃喝喝的动作停下来,程泰山起身,扭了扭脖子,大步走到门口:“入城了?”

报信的驻军走到石阶下行礼,答道:“是,已经开往东城门!”

黄韫书快步跑到程泰山身边:“那岂不是打起来了?”

程泰山讥讽道:“不打,莫将军找他们对饮。”

黄韫书伸手一摸鼻子,无言以对,再抬眼,就见一位内穿直袖长衫,外加鹤氅的文人走进院门,灯火之下,这人身形颀长,剑眉星目,姿态清朗,丝毫不见慌乱,走到程泰山前方时,深深一揖,道声:“程知府。”

程泰山拱手回礼:“邬知府别来无恙。”

屋中人全堵在门口,听到“邬”字,脑中便浮现出“状元”二字,不由面面相觑,满心惊诧。

莫聆风麾下,不仅有程泰山这样老奸巨猾的家伙,竟还有天下闻名的读书人邬瑾!

程泰山伸手扫开碍事的三人,侧身请邬瑾入内:“这三位为人虽不清正,但在济州算的上清廉,也各有长处,黄知州擅长算学,在京都枢密院时做过吏房承使,算的太过明白,便让人调转至此。”

邬瑾转身看向黄韫书,拱手道:“邬某也喜爱算学,闲暇时再和知州讨教。”

黄韫书想到程泰山所说君臣之言,莫聆风既然是君,邬瑾就是谗臣,得罪不起,拱手还礼:“不敢当。”

程泰山再将其他两人介绍给邬瑾,落座后问道:“莫将军此行可顺利?”

第391章 大火

莫家军从济州西入城,翻身下马,身负重甲的士兵脚步声轻而疾,无声向东城门逼近,离城楼两里处,便已经看到城楼上点起的火把。

济州驻军多年未战,最大功绩便是与衙门抓捕山匪,早已泄去那份英勇杀敌之气,裁汰老弱后,如今仅剩八千兵马,分作三军,其中两军都统制不战而屈人之兵,一路撤退进程泰山的怀抱,另有一军都统制不愿与乱臣贼子同流合污,武不畏死,驻扎在东城门。

这一军不到三千人,在此地等候望州军令多时,一直未曾有令,送出去的消息也如泥牛入海,没有回音,好似风雨正在消弭,所有人的精神都随之松弛起来。

一名士兵从脚店撒尿出来,走到城门下,大打哈欠,刚站好,忽见前方人影憧憧,暗道不好,张口欲喊时,脖颈间忽然一凉,鲜血喷薄而出。

杀戮来的又快又急,鲜血转瞬间浸透泥地,城楼两侧营中士兵在酣睡中惊醒,匆忙配刀出营,刚冒头就被斩杀。

东城门附近百姓被这一场迅疾的战斗惊醒,寒风裹挟血腥气,从门缝窗角中钻入,丝丝缕缕送入百姓鼻端。

近在咫尺的燕馆早在第一声喊叫冲口而出时,就已吹熄灯火,丝竹乐器之声响了几声,也很快停下,一切都随之静止,兵刃相击声越来越大,刀锋划破粗糙布甲,切入肌肤骨头的声音都清晰可闻。

短短四刻,战局已定。

燕馆中人听到打斗声渐止,有酒客悄悄打开窗棱,往外看去。

窗外到处点起火把,照亮城楼,战旗丢弃在地,地面鲜血汪成湖泊,尸体支离破碎,如同浮萍,漂浮在血泊上,天边黑压压一层,不是云层,而是成千上百的乌鸦,羽翼在火光下泛着蓝绿色幽光,且飞且鸣。

鸟叫声聒噪,身穿铁甲的士兵弯腰提起地上一条腿,倒拖着一具尸体,扔到城楼下方,叠在一起。

酒客看着城头插上一面大旗,黑底金字,一个“莫”字龙飞凤舞,在风中卷舒,不由瞠目结舌。

莫家军反了!

宽州不是战场,济州才是!

济州一定会被围困!

快跑!

在窗前观看的几个酒客惊慌失措,猛地往后退去,口中呼喝着“快跑”,连滚带爬往下奔,整个燕馆都跟着慌乱起来,伶人长而阔的衣袖被人踩住,摔倒在地,立刻便有男子的大脚从她身上踏过,屋中火盆被带翻,热灰、红炭滚落,点燃垂在地面的帷幔,“忽”的一声,火势熊熊而起,不过眨眼之间,就已舔舐上梁木。

烟雾浓浓,长焰相连,梁木倒塌,哭喊呼救声交加,街道上紧闭的房门逐渐打开——房屋间间相连,若不施救,很快就会烧到自己头上。

火光照着一张张骇然的面孔,紧挨着燕馆的酒楼最先动作,一边大喊救火,一边提起水桶,从街边水缸中打水,泼向起火的燕馆。

燕馆这一侧街道上的人都动了起来,街道对侧的人呆着脸,犹豫片刻,也开始灭火。

黑烟四起,瓦砾碎地,满地焦土,正值狂风起势,顿时火势滔天,红焰乱飞,漫天火块,夜如白昼,燕馆、酒楼、脚店弹指间化为乌有,不过一刻,大火就已经烧到火山墙上,聚集起来的乌鸦振翅而飞,散入半空。

满城皆惊。

知府衙门中几人惊坐而起,带上衙役,带着水车、长梯、麻搭、火钩,赶来救火。

人力微弱,只能竭力在火山墙周边挖开沟壑,直到这半条街烧尽,火势才止住。

迷烟残灰,湮灭伶人妓子,烧杀醉客子弟,燎尽楼台茅屋,百姓围在此处不散,无人注意东城楼战场已收拾妥当,济州顷刻间便要翻做战场。

邬瑾松开水桶,两手通红,扭头看向东城楼,火光一灭,城头上也显的黯淡无光,却能看到闸楼、箭楼、正楼、城头、隔墙、东西飞廊都有人把手。

他一眼就能分辨出莫聆风,纵然看不清面目,脑海中也能浮现她此时神情——那种酷似莫千澜的漠然,黎庶之苦不入眼中,天下子民不入心中,只求输赢,只看利弊。

幼虎长成猛虎,还需牢笼桎梏。

他收回目光,程泰山亦往东看一眼:“火......”

隆隆的马蹄声打断他的话,如雷般滚入城中众人耳中,喧闹火场骤然一静,众人心惊胆战,看向声音传来的西侧。

声音越来越近,又在城门外停住,就在众人不明所以时,马蹄声再起。

小股人马催马入城,不过片刻,便出现在众人眼前,军旗翻滚,如乌云蔽月,枪头寒芒,似寒霜凝露,刀已出鞘,横在手中,直奔东城门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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