驭君(323)

作者:坠欢可拾 阅读记录

种韬连忙伸手扶他:“邬知府,下去吧。”

邬瑾点头,抓住种韬手腕,两人几乎是相互支撑着迈开步伐,一个石阶接一个石阶往下迈。

城楼下方,惨状更甚,纵有暗影笼罩,也令人瞳孔震动,尸体占据济州,活人成为少数,孤孤单单站立在各处。

邬瑾松开种韬的手,一时不知如何下脚。

莫聆风走过来,用一只血手拉住他,送他出无间地狱:“回去歇一歇。”

游牧卿抬脚跟上,莫聆风摆手:“传令轮番休息。”

“是。”游牧卿停下脚步,后背靠住石壁,深吸一口气,强打精神,揣着受伤的手,前去传令。

所有人都很疲惫,街道两侧死里逃生的百姓,征愣着坐在地上,不知如何自处,劫后余生,并无几分喜悦,更多的是茫然——短短一日,生死逃亡,与亲人阴阳两隔,抵得过他们半生悲苦。

莫家军抬着永镇军伤兵从他们身边路过,扛着百姓尸体从他们身边路过,那种四处蔓延的悲痛和窒息,让他们慢慢回过神来。

有人起身帮忙,背起伤兵送往医馆,忙碌的士兵里有了百姓身影。

莫聆风走过时,百姓们也跟着忙了起来,几个女子捡拾地上的铁器放到太平车上,听到士兵叫“莫将军”,连忙站起来深深福了一礼。

穿斓衫的书生拱手,穿短褐的一揖,全都恭敬至极。

莫聆风无声前行,直到走过所有百姓,才对邬瑾道:“没开城门时,他们还痛骂我,你说他们究竟是善还是恶?”

邬瑾低声道:“佛说一心开二门,一个是心真如门,一个是心生灭门,有善有恶,大约是如此。”

两人说着伤势,慢慢走入知府衙门,程泰山在战场未归,三个文官病的昏昏沉沉,愁的满府打转,听到莫、邬二人回来,进了邬瑾暂居的书房,却不敢上前。

屋中寂静,莫聆风让邬瑾在四方桌边坐下,俯身低头,将自己的额头贴上他的额头。

他是伤鹤,是病松,额头滚烫,又在高热。

她找来剪子,剪开他的衣袖,洒上伤药,再将里衣裁剪成条,紧紧扎住伤口,才走到衣架旁,摘兜鍪,解铁甲,坐在椅子里。

邬瑾也起身,蹲到她身前,给她卷起膝裤,脱下鞋袜,给她包扎脚踝伤口,让她趿拉着鞋休息片刻,重新在她身边坐下。

两人互看一眼,无声一笑,带着几分无奈。

太累了。

累到无暇顾及身上的伤痛,无力再走半步,连开口说话都是一种奢侈,头脑昏沉,肩头如压泰山,两手酸软无力,两腿颤抖麻木,更兼心上大石垒垒,让他们喘不过气来。

身体好像在椅子里一点点坍塌,神魂跟着瓦解。

只剩不到五千人,望州援军,不日便到,济州和高平寨,该取哪一头?

舍弃济州,回宽州——宽州无码头,粮草难济,若遭围困,死路一条。

舍弃宽州,救济州——宽州是莫家根本所在,高平寨一旦撤兵,金虏立刻便会趁虚而入,届时前狼后虎,更是自绝生路。

片刻后,莫聆风恢复了一点力气,平静道:“唐百川这一计,真是意想不到,此事在望州恐已传开,新帝为平悠悠众口,定有处置。”

邬瑾本想摇头,哪知头一动,脑子里像是煮沸了一般,痛的无力言语,静候半晌,才道:“国朝正需这等豺狼,纵然处置,也是先调转他处,不过三年,便会复用,而且唐百川这样的人,也不怕口诛笔伐。”

“他只怕死。”

“是。”

两人谈起生死大事,也如话家常。

莫聆风望着头顶藻井,一圈一圈、一层一层、一格一格,相互套叠,像是跳不出去的陷阱。

她算着时间:“唐百川快马加鞭,请示新帝,调动强兵,六日足够。”

“是,六日......”邬瑾眼皮耷拉下来,面颊起火,烧的通红,脊梁挺不直,一点点佝偻下去。

门外传来程泰山沉重拖沓的脚步声,很快就迈过门槛,走进屋中,拖动一把椅子,一屁股坐下去,往后一仰,出一口长气:“撤回宽州,粮草还能支撑两个月。”

话音刚落,黄韫书便已拖着病体冲进屋中,气喘吁吁看一眼屋中三人,焦急之色,溢于言表:“没有破局之法?”

在莫聆风入府之后,他们便问清楚了局势,戚昌沉得住气,何卿胆小如鼠,只有黄韫书一刻都不能等,见程泰山回来,赶着来问个究竟。

无人回答,他来回踱步,一刻也无法静心:“去宽州也是死局,不如留在济州——”

他眼睛一亮,右手握拳,击在左手掌心,不敢看莫、邬二人,注视程泰山:“逃!现在码头外无人围守,可以坐船逃!”

“谁也不许逃,”程泰山起身走到门口,倚着门叫下人送三份吃食进来,再慢吞吞走回来坐下,“撤回宽州。”

黄韫书急道:“撤回宽州并非上策!新帝会痛打落水狗!”

程泰山扫他一眼:“我的家人都在宽州,莫家的根也在宽州,与其败在济州,不如在宽州静待时机。”

第405章 兵分两路

黄韫书想起程泰山是宽州人士,一大家子人都在宽州。

屋中坐着的邬瑾也和程泰山一样。

逃出济州,看来是行不通了,他找椅子坐下,拿出帕子,揉眼擦鼻,抹去涕泪,嘟囔着道:“要不然兵分两路,你们去宽州……”

话未说完,他忽见莫聆风目光冰冷,似有斩杀逃兵之意,顿时提心吊胆,把剩下的话咽了回去。

沉默之下,下人送来热汤面,战场上撤下来的三人围桌吃饭,一碗热汤下肚,神情都有了缓和。

下人收拾碗筷,莫聆风走到净架旁,取邬瑾巾帕,将手指一根一根擦干净,再将帕子扔到水盆里:“程知府,请你走一趟,传我军令,在中堂聚将。”

程泰山连忙起身往外走,心头不知不觉一松——莫聆风一定早有章程,才能如此镇静。

不到一刻钟,济州城内游牧卿、小窦、种韬、常龙、盛楠便聚在知府衙门中堂,等候军令。

莫聆风坐在首座,手中捏着半边铜虎符,手指摩挲虎符铭文。

她慢条斯理安排守城事宜:“盛楠守南城门,常龙守西城门,窦兰花守北城门,各自兵五百,余下兵马由种韬调度,守东城门。”

四人起身,拱手应下。

莫聆风看向游牧卿,手中虎符转动一圈:“游牧卿。”

游牧卿起身拱手:“末将在。”

莫聆风目光聚成两簇冰冷的光:“唐百川回望州,向天子索要兵马,来去之间,快则六日,慢则十日,今天是三月初一,给你四日来回,三月初五子时前,高平寨兵马到此——”

她扫一眼在座众人:“取望州。”

坐在程泰山身后的黄韫书“蹭”地站起来:“疯——”

话音在莫聆风目光中戛然而止,他慢慢坐了下去,心道:“疯了,这几个残兵,加上一万兵马,便敢取望州。”

望州深沟高壁,有码头,粮草充足,一万人马,连围城都不够。

坐在末座的戚昌也是满脸惊讶,暗道莫聆风是强弩之末,打算破釜沉舟一搏,可她这一搏,对他们来说却是灭顶之灾。

他扭头看一眼门外站着的何卿,犹豫着要不要开口。

何卿不敢见莫聆风,只在门外站定,听莫聆风狂妄之言,眼前已经闪过自己的死状,两腿发软,强撑着才没倒下。

游牧卿应声上前,双手去接虎符。

满脸病容的邬瑾忽然起身,快步上前,将虎符截在手中:“我随军走一趟,两万军马,都可带来济州,高平寨所储攻城器,皆可动用。”

黄韫书又忍不住尖着嗓子叫了起来:“那宽州怎么办,要是金虏打进宽州,济州岂不是腹背受敌?”

莫聆风看他一眼:“黄知州的伤风看来是好了,种韬,带他们去东城门帮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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