驭君(335)

作者:坠欢可拾 阅读记录

“是!”殷北大了嗓门,还未坐下,就被殷南翻了个白眼。

他不以为意,琢磨着什么时候能见小窦一面,摆一摆大舅兄的威风。

邬瑾看向程泰山:“程伯父。”

程泰山连忙起身,拱手道:“不敢当,呼我名字即可。”

他并不装大——过往的论资排辈,都可以抛去。

其他州官听了这一声“伯父”,对程泰山更是高看一眼。

邬瑾笑道:“请您换到西侧吧。”

程泰山一愣,就见游牧卿三人飞快起身,往后挪动让出一个座位,守在门口的下人进屋,调换茶水位置,同时更换已经凉下去的茶水。

程泰山换过去站着:“您真是慧眼识英雄,我确实是文武双全。”

邬瑾点头:“军中事物,千头万绪,本应设十二房,分曹办事,但人手不足,事务也未繁琐至此,先设西府崇政院,您为崇政使,立兵籍房、吏房、枢机房三房,原宽州知府衙门曹官长为吏房副使,原知州府兵籍曹官为兵籍房副使,原仓司盐铁使为支差副使,听您调用。”

程泰山人到中年,还能一步登天,嘴角咧到耳朵根,一时半会收不回来。

邬瑾又道:“程崇政使佐将军执兵政,出纳秘命,辛苦。”

他从袖袋中取出半块兵符,起身上前,郑重交至程泰山手中。

如此一来,游牧卿有兵无权,程泰山有权无兵,可以放手任用。

铜符冰凉,程泰山深吸一口气,接在手里,珍重收入怀中:“程某幸事,何谈辛苦。”

邬瑾请他落座,自己并未坐下,站到中间太师椅前,看向东侧文州官。

“邬某不才,腆颜执政,原知府衙门改为中书院,请黄韫书为度支使,理三州常平案、粮科案、钱帛案,州学齐文兵为副使,原转运司衙下茶、盐司有可用者,皆可提调。”

黄韫书神情古怪,先是一喜,随后深深忧虑——邬瑾所言不假,三州事务不能置之不理,可战果不知能保存多久,他这大官反倒不如之前的州官当的稳妥。

倘若城破,他们又该以何等面目去求生?

事已至此,他却是不得不从了。

邬瑾看破他心中所想,再次笑道:“莫将军能震动百城,举纳三州,自是紫气腾天,且壮士不死即日已,死即举大名耳,黄度支使何必忧心忡忡。”

黄韫书讷讷无言,领命坐下。

邬瑾再将其他州官、州中事务做出细致安排,侯赋中因病不能前来,仍旧管着宽州事。

说罢,他暂不言语,走回东侧首座坐下,端起茶盏,慢慢饮茶,给州官时间平息心中风浪。

一边喝茶,他一边看向屋子正中间的太师椅,椅子有棱角,有气势,有威严,空无一人,却仿佛有一双冰冷的眼睛,正盯着他们所有人,令人脊背发寒。

这座宅子、宅子中的名贵摆件、桌椅,都会让人想起莫千澜——贵重、冰冷、不带一丝感情,看人时如看蝼蚁,张着深渊巨口,吞噬下无数人的性命,就为了这一条路。

雨水铺天盖地,打在屋上,打在心上,潮气混杂着炭火、熏香气味,融合成一股令人心安的味道。

众人脸色渐渐平和,黄韫书陪着小心问:“现在事少,这么些人还能对付,日后事情多时,怎么办?”

“三州书院人才济济,尽可网罗,”邬瑾放下茶盏,再次起身,“琐事已定,该说大事了。”

众人神色随之严肃。

邬瑾双手拢在袖中:“大昭国运已弱,紫微帝星黯淡,纷争四起,生民无主,神灵推尊,莫将军为中天帝座之主,将于今年四月二十六日,于扶风山设坛备仪,昭告皇祗神女,定天下之号曰大岐,社稷永昌,定年号曰坤圣,加尊号曰永澜。”

说罢,他深深拱手一揖:“前路艰难险阻,还赖诸位同心协力,共创大业。”

诸人见他毫无骄矜之色,行必有礼,端厚谦损,心中不由叹服,起身还礼。

程泰山道:“扶风山在望州城外二十里处,是分水岭余脉,离平州也***州有驻军,得知消息赶来会很快,恐有危险。”

邬瑾点头:“我也有此一虑,但祭天大事,不能将就,唯有扶风山合适,多加戒备便可。”

扶风山在古书中记载,是凤翔之地。

众人不再赘述,等大家离开后,邬瑾也走出前堂,从抄手游廊向后走,一直走到二堂。

莫聆风坐在二堂桌案前,桌上放着一张地图,上面有几处涂抹痕迹,笔搁在笔架山上,她后背依靠着椅背,两手手臂搭放在椅子扶手上,目光向下垂,看着搭放在自己膝盖上的鹤氅。

她终于走到这一步。

来路凶险,荆棘丛生,她一一踏过,不必再提,前路也并非坦途,是刀山剑林,不容她行差踏错,所以她要细细思量。

扶风山之行,是祭天,是昭告天下,也是计。

今日州官齐聚莫府,城中奸细一定会将消息送往京都,京都在查看过地图后,就会知道扶风山是祭天所在,纵然不知具体时间,也会提前用兵。

昭国大军会集结在扶风山外,平州外围,不出所料,只有少量兵马在。

只需三千兵马,就可以围死平州南、北、东三个城门。

平州知州魏罡,年三十九,祖籍京都,因病迁来平州,从未履过武将之职,是个彻彻底底的病弱文人。

她在心里调兵遣将,手不由自主捻着鹤氅,捻着捻着,她忽然忘记了攻城掠地之事,想到自己走到今时今日,莫千澜若是在,该如何欣喜。

可莫千澜不在了。

没有莫千澜的国朝大业,哪怕千秋万载,也欢喜的有限。

就在此时,叩门声响起,她抬起头来:“进。”

烛火在一瞬间照亮她的面孔,眼睛狭长飞扬,火光耀目,她眼睛一眯,眨落一颗大泪,冰冷飞快的从脸颊上滑过。

她伸手一揉眼角,鼻翼翕动,将鼻腔里一点颤抖的气息吸回去,拿起灯罩罩住烛火,走出隔间,看向邬瑾:“正等你呢。”

第420章 忙里偷闲

邬瑾脱去泥屐,带着满身水汽走进屋中,回身关门,阻挡住风雨:“是,一场好雨。”

他在烛光下看一眼莫聆风,见她眼尾微红,再看她隔扇上搭着莫千澜用过的鹤氅,心中明了。

莫千澜的死,成了棉里针,稍不留意就会扎到莫聆风心坎上。

他不动声色走到小几旁,拿一块猊糖:“三个月没吃了,尝尝。”

他将糖送到她嘴边,等莫聆风一口叨住糖,才在火盆旁坐下,烘干自己潮湿的衣袖:“本以为今年暖的早,没想到又变了天。”

莫聆风在他对面坐下,不烤火,人往后仰,慢条斯理地吃糖:“年年如此,要过了端午才能舒服。”

她盯着邬瑾看,心里涌动的那一股潮意慢慢退去,空空荡荡的心逐渐填满——邬瑾是《华严经》所说的大树王。

“生在旷野沙碛之中,若根得水,便能枝叶花果,悉皆繁茂。

生死旷野菩提树王,亦复如是。一切众生而为树根,诸佛菩萨而为华果,以大悲水饶益众生,则能成就诸佛菩萨智慧华果。”

他的大慈悲心,在她身上,在万民身上,唯独不在自己身上。

邬瑾扭头看她:“怎么了?”

“你脸上有水。”莫聆风随手一指。

邬瑾拿帕子在仔细擦了擦:“还有吗?”

“没有了。”

邬瑾见莫聆风还是盯着他,神情认真,目光带着火星子,一眼就把他点着了。

他拿她没办法,任凭她看,自己满脸通红,故作镇定地从糖捧盒中取桃干吃,不小心多拿了点,又洒了不少在桌上。

他迅速收拾干净,岔开话:“泽尔来过高平寨。”

莫聆风对此莫不关心,“哦”了一声,便没了后话。

邬瑾继续道:“他的埙吹的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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