驭君(337)

作者:坠欢可拾 阅读记录

程廷斩钉截铁:“你喝醉了。”

邬瑾感觉眼前一片朦胧,两个人的样子模模糊糊,周身蒙着一层朦胧水光,雨水、火光混杂,映着大树,上下起伏,飘摇不定。

他头脑清楚,努力捋直舌头,回道:“没有。”

他自以为有问有答,殊不知在莫聆风和程廷眼中,他已经变了模样——面色潮红,目光呆滞,“没有”两个字,一字一顿,说的费力。

程廷“啧啧”两声,对莫聆风道:“喝醉了就这样,哪哪都软,就剩下嘴硬。”

莫聆风伸手一指厢房:“送他进去。”

邬瑾摇头——脑袋大幅度从左摇到右:“不去,我去写点东西。”

“写什么,写我的祭文?”程廷搀扶住他,带着他往东厢房走,又扭头喊道,“你走吧,这里我盯着。”

邬瑾跨过门槛,拂开程廷的手,自己解蓑衣,整整齐齐铺在地上,又摘下箬笠,搁在蓑衣上。

他以为自己是行云流水,其实干了个乱七八糟,慢慢走到桌边坐下,迷糊着接一盏茶在手里,仰头一饮而尽。

茫然地捧着空茶盏,他感觉自己身体轻,正随着风浪在起伏。

他不肯放纵身体胡作非为,努力放下茶盏,极力坐的端正:“笔在哪儿?”

程廷看他坐成了一块铁板,恨不能把头发丝都立起来,二话不说,一把将邬瑾提起来,连推带搡到屏风后,按着他坐到床上,嘴里逗他:“程泰山坏不坏?”

邬瑾缓慢摇头:“很好。”

“你看谁都好。”程廷未能如愿,弯腰给邬瑾脱去鞋袜,除去外衫,再把人推倒。

邬瑾倒下后,又绷的笔直——他把礼仪刻在骨子里,没有片刻松弛,哪怕醉酒,也不会放肆。

程廷摇头叹气,出殡似的给他盖被,盖好后,他一抹额头上的汗,一边伸手松一松腰间丝绦,一边往外走。

他刚一出去,就看到莫聆风坐在桌前喝茶,顿时吓了一跳,手从腰间丝绦上放下去:“你没回长岁居?”

莫聆风放下茶盏,伸手往门口一指:“滚。”

“不行。”

“我有婚书。”

“那也不行,你是姑娘,会吃亏!我大姐要是知道了,揪你——”

莫聆风“砰”的把茶盏顿到桌上:“再啰嗦,先把你揪去喂蛇。”

程廷毫无节气,果断闭嘴,扭身就走。

走出门后,他反身把房门合上,站在廊下,忘了倾盆大雨,猫在门口,耳朵紧紧贴着门板,听里面动静。

然而屋子里很安静,甚至连走动的声音都没有,烛光下也没有人影晃动,他满脸疑惑,大为不解的沿着廊下去西厢房。

屋子里莫聆风一直坐着喝茶,将最后一点茶水喝尽,才打开门命人取百花香来。

守在门口的下人匆匆离去,一盏茶的功夫就送来香片,莫聆风接在手里,挥退下人,走到熏炉旁,打开熏炉盖,夹出隔板上的香片丢在水中,换上百花香片——东厢房程廷睡的多,里面熏的是他喜爱的海棠香。

百花香渐渐熏蒸出来,盖过单一的香气,变得浓郁、复杂,青烟袅袅,落在莫聆风衣裳上,打出大朵大朵的花样,转瞬间绽放、凋零、散去。

盖上熏炉盖,她深吸一口气,让这香气浸透自己五脏六腑,以掩盖自己身上冲刷不去的血腥气。

第422章 旖旎

踱步至屏风后,莫聆风鼻翼翕动,嗅了嗅湿漉漉的气息。

花香暂被屏风挡住,四面八方都是邬瑾的味道,那种干爽的皂角味,还夹杂着春酒绵长、醇厚、甜美的香气。

邬瑾躺在床上,双眼紧闭,已经熟睡。

他连睡都睡的沉默,对压在他身上的一切重担习以为常。

莫聆风搬来绣墩,坐到床前,上半身趴下去,直接趴在了他胸口。

她像从前趴在莫千澜身上那样,眷念着闭上眼睛。

邬瑾动了动,睁了一下眼睛,下意识抬起一只手,想抱住莫聆风,但是手成了别人的,调用不动,口齿也含糊不清:“聆风……”

他头昏脑胀,身不由己,只能抬起手,摸了摸她的头顶。

她头发冰凉,扎成一个简单的髻,方便随时扣上兜鍪。

莫聆风抬头起身,抓住邬瑾外侧胳膊,摆弄直溜,随后脚后跟互相一蹭,蹭掉两只鞋,揭开被子钻进去,侧身躺进邬瑾臂弯中。

一个如此平常而又温暖的夜晚,实在少有。

她不是没有恐惧,不是没有慌张,但要悉数藏起来,不被任何人发现——满腔热血的士兵,不会愿意追随一个懦弱的君主,只有在旁人看不到的地方,才会打开牢笼,放出恐惧放。

她脸朝外,看邬瑾的手指。

邬瑾的手,和莫千澜不同,手指长,骨节分明,除去伤疤,还有厚茧。

正是这样一双手,撑起一个家,又将撑起一个国朝。

她伸手摸了摸他的掌心,发出一声轻叹。

邬瑾看着她的后脑勺,用力翻了个身,另一只手环抱住她,鼻尖抵住她的发髻。

一靠近,花香就在他鼻尖依次绽放。

他的思绪还是晦涩迟钝,动作也吃力,只剩下感受还鲜明——莫聆风靛蓝色单衫柔软光滑,在被子里堆堆叠叠,洒落在他身上,他隔着一层单薄衣物,感受到了她柔软温暖的身体。

“聆风……”

声音和灵魂仿佛隔了一层,心融化成了一滩春水,顺着血脉走遍周身,又眼角眉梢流淌出来。

心是软的,人却是硬的,动不了,也不敢再动——她是他的君主,她光是躺在他身边,他就已经承受不住。

眼睛里有水雾,打湿了他的睫毛,像是要把心掏出来一样,他哑着嗓子道:“我爱你。”

莫聆风猛地翻身,面对了他,两手紧紧环抱住他,十指在邬瑾雪白里衣上抓出道道痕迹,身体靠着他的身体,几乎嵌在一起。

屋外雨声哗啦作响,一阵狂风掠过,树枝“咔嚓”折断,打的劈啪作响,盖住了衣物摩挲发出的动静,连子时的更声都听不见了。

潮湿的空气使逐渐散开的百花香气变的沉重,一层层披在身上,让人觉得燥热,透不过气,后背有重汗打湿衣物,一片片贴在肌肤上。

莫聆风松开手,捧住他的脸,吻他的嘴唇,轻咬过后,她气息混乱:“你喝醉了。”

邬瑾也和风中树木一样,排荡起伏,见莫聆风鬓发乌黑散乱,被汗水濡湿,紧紧贴着脸颊,说不出的骄矜美丽,一股火从腹中直烧到脑顶心。

他在她身边如同败军,一溃千里,他口干舌燥,酒与热汗从他身体往外涌,竭力追逐她的气息,想将怀中人勒紧,揉碎,吞咽入腹,最后几乎绝望——他灵魂与肉体脱了节,始终是僵硬无力。

“没有醉……只是……”

莫聆风紧紧挨着他,看他满脸通红,眼里泛着水光,像是要哭出来,与往日端庄模样截然不同,因思念兄长而起的冷意在心里散开,一双眼睛越发明亮。

她促狭一笑:“你求求我。”

“聆风……饶了我吧……”

莫聆风笑着松开手,打了个哈欠,拍拍他的背:“这次先饶过你。”

她蜷缩起来,睡在他身侧,听他心跳如擂鼓,一时半会难以平复,轻声道:“你是我的,不急在这一时。”

说罢,她闭上眼睛:“是我的。”

邬瑾越发一身滚烫,下巴蹭了蹭她的头顶心,点了点头。

呼吸声慢慢平缓,两刻后,莫聆风和邬瑾一起睡了过去。

莫聆风做了个梦,在梦里她成了旁观者,看着梦里幼小的自己躺在莫千澜身边撒娇,不愿离开。

赵世恒在一旁语重心长的教导她,说她大了,不能再这样缠着哥哥,要回长岁居去。

奶嬷嬷带着丫鬟等候在外面,她无可奈何地爬起来穿鞋,磨蹭着不想走。

梦中莫府陈旧,灯火辉煌,花开的艳丽,人也是好好的,全都笑吟吟看着她穿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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