驭君(45)

作者:坠欢可拾 阅读记录

她的举手投足,一呼一吸,都生出一股咄咄逼人的富贵,以及不同于寻常闺秀的教养——寻常姑娘这个时候不出门。

莫聆风不再打喷嚏,仰头看着邬母:“伯母,我能进去吗?”

“能,快、快请进。”邬母手忙脚乱,把门开的更大一些,看着莫聆风跨进过门槛,迈步进了小院。

殷南紧随其后,同时四面八方地扫视。

邬母借忙碌掩饰自己的手足无措,见邬父还两只手撑着地呆在廊下,连忙快步上前,低声道:“你去烧水吧,等下我好冲茶。”

说罢,她急急搬来一把椅子,放到莫聆风身边,又去搬来桌子,把自家炒的瓜子花生等物摆出来。

她忐忑道:“莫姑娘,您坐,您这个时候来,是有什么事吗?”

邬瑾今日要去应试,她担心莫聆风的到来会横生枝节。

莫聆风仰着脸张望,睫毛长而浓密的一眨,就把这院落的狭窄眨进了眼睛里:“我来叫他去考试。”

随后她坐到椅子上,椅子立刻发出“嘎吱”一声响,木料单薄而且不牢固,十分刺耳。

邬母听了这回答,惊诧不已,简直不知道如何回答,只能又匆匆进了一趟厨房,只恨那水开的慢,好不容易等水开了,连忙用一只粗瓷碗沏了一碗茶,小心翼翼放到莫聆风面前。

莫聆风抬头看了看邬母。

她没有母亲,所以对邬母好奇。

从前她和程廷吵架,程廷就说她是没人要的小狗,她看到别人的娘,就会忍不住想自己的娘是什么样。

看过了,她收回目光,低头看茶碗:“邬瑾该起来了。”

碎茶叶沉沉浮浮,茶沫子沾了粗糙的碗边,却依旧散发出袅袅茶香。

第56章 入场

冷风瑟瑟的凌晨,万籁俱寂,天空素光流动,好似琼液,风将树叶扯离树梢,滚上屋宇,落于脚边,屋顶两只野猫追逐着纵过去,不惊动一片瓦。

邬瑾屋中亮起油灯,响起窸窸窣窣的声音,是邬瑾起床梳头,穿戴衣物。

“阿娘,”他低声道,“您帮我拿上齿木,打水进来吧。”

邬母点头,走到门边将门开了半扇。

她干枯的身体在灯火映照下展落出巨大的黑影,从脚下一直蔓延至门边,又折出廊下,在莫聆风与邬瑾之间划上一道鸿沟。

带上齿木和水,她匆匆又回了屋子,将泡好水的杨柳枝递给邬瑾,邬瑾咬开树枝,细细漱口洁齿,又洗净脸,整衣出门。

打开门,冷冷秋风就涌向了他,携起他宽大衣袖,猎猎作响。

他见莫聆风坐在自家的椅子里,大约是不舒服,坐的很浅,正端着茶碗边吹边喝,饶是如此,嘴边仍沾上了碎茶叶,灯笼放在桌上,里面的黄光落在她的额发、两颊绒毛上,把她照成了一个毛茸茸的桃子。

邬瑾记起两年前自己做的噩梦,走上前去:“聆风,多谢你。”

莫聆风放下茶盏,擦去嘴边碎茶叶,起身道:“贡院已经开门,我来的时候,看到两边的芦柴堆照至天边了。”

随后她提过灯笼,交给殷南:“我走了。”

她来的突然,走的也干脆,她一走,小院在短暂寂静过后,又恢复了忙碌。

邬父邬母一听贡院燃起了芦柴堆,也不看时辰了,慌忙架锅子做饭,又把邬意叫起来,兄弟两个吃过饭,寅时已经过了大半。

邬瑾背着包袱,邬意提着考篮,一起去了观西桥贡院,还未到贡院门前,就见火光冲天,果然是架起了高高的芦柴堆,把观西桥照的通亮。

两人不由自主加快脚步,到了门前,邬意不能再进去,只能把考篮给了邬瑾,邬瑾连背带提的过了大门,在仪门搜捡一次,在龙门又搜捡一次。

龙门的外监试官拿了邬瑾的浮票,再三打量,却未放邬瑾进去。

邬瑾不知是哪里出了纰漏,见外监试官犹疑不定,一颗心猛地往下坠,一股寒气,随脚跟而起,直上天灵,周身气血,几乎冻结在冷风中。

就连前两道搜捡随身行囊的兵丁也紧绷起来——若是有疏忽之处,他们也要一同治罪。

幸而邬瑾虽然忧心,却并不虚心,因此两手拱在胸前,深深一揖,坦荡开口:“敢问考官,学生浮票是否污了?”

外监试官再次打量他,见他面色虽有不安,但神情磊落,便道:“并未污损,只是浮票上写你面色白,你却面色黑,刚过夏,想必是晒黑了。”

他放下浮票,对一个兵丁招手:“州学有教谕在此做巡查,请他们过来辨认一二。”

此时正巧程知府领着一群外帘考官从里至外巡查出来,见邬瑾立在那里,便问:“邬瑾,怎么站在这里?”

外监试官连忙站起来,拱手道明缘由。

“我给他作保。”程知府用蒲扇般的巴掌赞赏地拍了拍外监试,一巴掌险些将这位考官拍到地上。

外监试官龇牙咧嘴地承受了称赞,见程知府为邬瑾作保,便挑了一张号票,让邬瑾进去。

邬瑾领了号票,过了龙门,一眼望去,就见三层高一座明远楼立在号舍正中,上有考官俯瞰士子,号舍五十间一排,末尾还有茅房,犹如蜂巢,整齐、逼仄、灰尘遍布、密密麻麻。

他寻到号票上的玄字号第三间,见号舍板壁、瓦片齐全,不临茅房,便知是外监试官看在程知府面上,给他分了一间上好号舍。

他放下考篮包袱,打水来擦拭号板,心想今日先有莫聆风提醒时辰,使他早到,考官查看浮票时不忙碌,愿意听他分说,后又得程知府作保,沾光得到一间上好号舍,不到半日,得遇两个贵人,可见此场必定一帆风顺。

他仔细擦拭号板,神情逐渐与这考场一样变得庄重——少年辛苦,不惰寸功,凌云之志,尽将展之。

考生入场,贡院锁门,宽州城立刻变得冷清起来,无数期盼压抑下去,只待放榜时喷薄而出。

莫府本就沉寂,在解试开始后,越发显出了寂寥。

莫聆风一路回到长岁居,倒头又睡了一觉,醒来时已经天光大亮。

她吃饱喝足,呆坐片刻,百无聊赖,从果盘里拿一个鹅梨,“咔嚓”地吃,一边吃一边往书房去,青石板上爬了一只蚱蜢,让她一脚踩进了砖缝里。

梨在半道吃完了,她折下来一枝桂花,以桂枝为铲,撅着屁股在菊花丛里刨了个坑,把梨核埋了进去。

一点太阳都没有,阴凉凉的风吹在她身上,她一路走去书房,还未进门,就见莫千澜和赵世恒聚在一起,喋喋不休。

自七月之后,两人便忙个不停,每日在一起密谋,密谋程度,堪称造反。

莫千澜一看到妹妹,立刻就起身,走出门来,弯腰摸了摸莫聆风的头发,牵着她进书房。

他让莫聆风坐自己的椅子,转头吩咐殷北出去送信。

等殷北一走,他们这密谋也随之结束,莫千澜让莫聆风吃米糕,又伸手掸开她衣襟上的米糕碎屑,同时低头一嗅她头发上香气,和赵世恒说起了今日解试。

莫聆风吃了一块米糕,就着莫千澜的茶盏喝了一杯茶,不愿意听他们追忆往昔,跑了出去。

她漫无目的走向后院,走的时候眯着眼睛,若有所思,思了片刻后,去九思轩转了一圈。

大黄狗懒洋洋躺在门外,掀开眼皮子看了莫聆风一眼,漫不经心摆了摆尾巴,又见莫聆风摸出陶埙,二话不说,四条腿直立起来,撒开蹄子逃了出去。

莫聆风呜呜咽咽吹了会埙,让人拎一筐蜜橘送去姨娘们那里,她要去和姨娘们说话。

莫千澜的姨娘有六个,统一的腰粗胯大,看着就是好生养之辈,都是从穷人家买来给莫家开枝散叶的。

然而多年以来,她们不曾给莫千澜生出个一儿半女,这若是放在旁人家中,就是不可饶恕,在莫府,却无人问津。

她们虽是住在冷宫里守活寡,但是好吃好喝,偶尔还能出趟门,回趟娘家,越发像是发了的面团,又白又胖,若是和莫千澜站在一起,都不知道是谁占谁的便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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