驭君(44)

作者:坠欢可拾 阅读记录

他冷笑一声,大有把他们手心打烂的架势。

程廷哀嚎一声,可怜巴巴看着赵世恒出去,颓然坐下,抽出纸来铺上,用镇纸压制,随后便不动了。

等邬瑾磨好墨,他分了一些,提笔呆坐,忽然阖眼求神:“菩萨,请您把惠然姐姐的夫婿用蚂蚁抬走,用蛛网网走,用大风吹走,如果不行,就让他是个和邬瑾一样的正人君子吧。”

想罢,他才提起笔,写下第一个字。

两人全都怀揣着一种莫名的心绪,奋笔疾书,等祁畅叫他们去花厅吃早饭时,两人又一同起身,前往花厅。

莫聆风未到,桌上是两碗槐叶冷淘和三碟凉的小菜,全都不带甜味,辛辣之味倒是十足,程廷平日里看到酸姜就想佐面,食欲澎湃汹涌,今日却毫无食欲,吃了三口,就放下碗筷,默默地擦了嘴。

邬瑾爱惜粮食,将面条一根不落地送入口中,吃完后,两人又一起回去奋笔疾书,忙的把满腔愁绪全都忘在了脑后。

两人各自忙碌,赵世恒再来时,莫聆风也来了。

三人和往日一样上课,程廷也和往日一样和莫聆风说小话,哭诉自己的感情和赵世恒的铁石心肠,又挨了赵世恒三戒尺。

三人上课、吃饭、说话,到酉时下课,出了莫府,程廷忽然没了去处。

胖大海在莫府门外等他:“三爷,夫人特意让我来接您。”

程廷还记恨着程知府,不乐意回家,也没脸面去会他君子社的狐朋狗友,邬家倒是欢迎他,可他香惯了,就受不了臭,住在莫家更不是长久之计——他那位姑父冷冰冰、阴森森、病恹恹,光是听到姑父的名讳,他心里就要害怕。

无可奈何地看着邬瑾:“去裕花街?”

邬瑾拎着书袋,感觉自己的脑袋都被热气蒸大了,巾帽在额头上勒紧,将汗都截在头发里。

“不去,先生的功课还未写完,我送你回去。”

“我请你喝酒。”

“不喝。”邬瑾一把拽住程廷手臂,不容他拒绝,一路把他送到程府中门。

胖大海小跑着跟在一旁,等到了门口,立刻伸长手臂叩门,待门一开,门内又伸出来一只手,牢牢抓住程廷胳膊,一把将他拽了进去。

程廷“哎哟”一声,脚绊在门槛上,整个人往前栽,一脑门磕在了青石板上,登时疼的倒抽一口凉气,翻过身来,额头上起了一个大包。

里面的人是程廷的大哥,奉母命前来抓程廷去后院吃喝洗漱,走到半途,又奉了父命绑三弟去书房受训。

权衡之下,他认为母命更加要紧,因此早早在此等候,没想到一失手,先将程夫人的爱子摔了个鼻青脸肿,立刻在脑子里重新做了权衡。

权衡过后,他使眼色让小厮带程廷去书房——若是母亲问起三弟的伤,便说是父亲打的罢。

随后他再三谢过邬瑾,才转身寻地方避难去了。

邬瑾见程府风平浪静,也转身回家,哪知刚到饼铺,就发现自己家里也起了风浪——邬意逃学,十石街的小孩跑回来告诉了邬母,邬母气急之下,让他跪在了饼铺里。

饼铺人来人往,又有好几个饼笼,灶底下还烧着火,邬意跪在地上,抬头看邬瑾,泪已经淌了满脸,汗也流了满头,羞的满脸通红,哽咽一声:“哥……”

第55章 造访

“元章二十二年端六日,课业渐重,子时将至,明灯依旧,先生曾经纳于百揆,心明眼亮,只言片语,便可免我不寐。

老二再三逃学,其任情纵意,非一日之功,既已成习,捶挞至死亦无益,反倒增怨,

况且贤俊者自可赏爱,顽鲁者亦当矜怜,对他的教导,当是长久之事,不可一曝十寒,

明日起,我与他同求学,同归家。”

翌日一早,邬瑾在邬意的万般不情愿之下,陪同他直至蒙学,亲自交给蒙学先生,自己方去莫府念书,白日在斋学用功,放课后,再去蒙学接邬意,并且询问蒙学先生邬意这一日的行径。

待回到饼铺,邬意让爹娘拘束,更无法出去惹事,苦不堪言,险些以为自己是坐了牢。

而邬瑾接了他回饼铺,又马不停蹄赶回家去,研墨铺纸,去做那无穷无尽的功课。

这一送一接,邬瑾不知不觉把一个酷暑送了过去,忙的倒头就睡,一旦睡着,雷打不动。

七月中旬,程廷前往济州准备别头试的时候,邬瑾已经晒脱了一层皮,等到了八月,他更是瘦的脸上没了肉,像是骨头上直接蒙了一层小麦色的皮。

八月初七日,宽州所有学院都放假,先生与学子们一同为第二天的发解试躁动不安。

学子们和先生们内心如此不宁静,整个宽州城也忽然跟着紧张起来,道观和寺庙香火一同鼎盛,香炉里从早到晚的冒青烟。

文昌阁更是办了一场祈福法会,恭请文昌帝君下界凡尘,为考生祈福。

街上所卖的物件,也全都与发解试相关,笔墨纸砚、耐放的干粮、考篮、硬块盐,数不胜数。

邬瑾的东西早已经准备好,到了八月初七这一日,邬瑾又一样一样查看。

考篮里放着他入场用的浮票,笔墨纸砚,油布缝制的卷袋、一根常料烛。

场食另外放在包袱里,是邬母备的油饼、月饼、糜饼、干肉,全都切成一寸大小,又买了蜜饯干果包一包,放了一袋米。

包袱里,还有铜铫,贡院里每个考生配一个火炉,一篓炭,可以烧水、煮汤、煮饭。

邬瑾的衣裳也是新做的夹衣——现在虽然是又闷又热,但是宽州一旦入秋,随时可能变冷,到时人坐在号舍中,又是风又是雨,夜里更是冰凉,方巾、衣裳、鞋子样样都要抵得过严寒。

到了初八那日,寅时刚到,鸡不叫狗不鸣,天色还黑的不见五指,仅有外面报时的更人敲响更鼓,邬母一直不曾睡,只是闭着眼躺在床上,邬父亦是如此,听到更鼓响动,两人全都睁开了眼睛。

邬母急急忙忙起身,低声道:“我去煮饭。”

邬父点头,也翻身爬下床去:“轻点声,让老大再睡会儿,煮点干饭,禁得住饿。”

他两手撑地,随着邬母一同出门,帮着烧火。

屋外一片漆黑,连一丝月光都没有,猛地刮起一阵风来,已经带着凉意,全然不似其他季节慢慢过渡,逐渐转热转凉,而是骤然变化,令人防备不及。

邬母出来淘米洗菜,那风越刮越紧,邬母忍住一个喷嚏,正要把淘洗好的米端进厨房去,忽然听到门口传来一声响亮的喷嚏声。

紧接着,“咚咚咚”三声,在黑夜里响的令人心慌。

邬母正是紧张之际,让这突兀的门声吓得一个哆嗦,连刚刚用火引点燃柴火的邬父都吓了一跳,用手撑着从厨房里出来,看向门口。

这个时候,怎么会有人敲门?

邬父和邬母互相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眼中看到了不安,而门坚持不懈,又响了三声。

邬母快步走到门边,低声问:“谁?”

门外传来一个极其清甜的声音:“我是莫聆风,我找邬瑾。”

一听说叫莫聆风,又听说是找邬瑾,邬母连忙取下门闩开了门,往外一瞧,果真有个小姑娘带着个女护卫站在门外。

莫聆风仰着脑袋,在寒风里又打了一个响亮的喷嚏,伸手揉了揉鼻子。

邬母看着她,立在原地,不敢动作,连呼吸都放缓了。

她从十石街牙婆口中听过许多莫聆风的事迹,知道莫聆风和邬意一样大,知道莫聆风出入裕花街,知道莫聆风是莫节度使的心肝,在她的脑海里,存在着一个满头珠翠,骄纵嚣张的莫聆风。

而现在,这个人忽然具体的出现在了她面前。

没有满头珠翠,没有傲慢无礼,莫聆风三个字,是赤金项圈在衣襟上压出的褶皱,是衣裳上绣的花纹紧密凸起,在灯笼下散发出的流光,是丹凤眼轻抬慢扫透出的威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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