驭君(59)

作者:坠欢可拾 阅读记录

“是是是,老......周县官。”

“说,什么事!”

“外面来了许多太平车。”

“太平车?”周县官抬脚就要往外走,“来干嘛的?”

师爷连忙道:“不知道,说是宽州来的。”

周县官抬起的脚落地:“宽州?不会是让咱们赔秋粮吧?”

“不知道,”师爷拈起一大把胡须,“领头的人还说要见莫节度使。”

周县官心中烦躁,见了师爷满脑袋的头发、眉毛、胡须越发心乱如麻,恨不能将其剃成个秃瓢,狠狠瞪了他一眼:“什么都不知道,养你还不如养头驴!”

师爷焉头耷脑的不敢还嘴,心里并不服气——驴能忍两个月不发俸?

周县官骂走师爷,深吸一口气,振作精神,重整衣衫,卑躬屈膝回到二堂,低声下气禀告莫千澜外面有太平车找他。

莫千澜站起来,并没有挑他的毛病,只拍了拍周县官肩膀:“是我的人到了,出去看看。”

周县官顺着莫千澜的手抬头看了一眼。

他见莫千澜眉心有一线殷红血色,显然是头疼之时用力揉捏所至,两眼之下积聚乌青颜色,闷海愁山,尽在其中,煎熬的形销骨立,连衣裳都要撑不住了。

他一时忘记了自己的处境,心想莫节度使实是可怜之人。

张供奉也随之起身,三人到了仪门之外,就见一辆辆太平车由仪门往外摆开,见头不见尾,每辆太平车上,都放两个大樟木箱,箱中不知何物,压的黄花马垂头喘息,地面更是压出深而宽的车辙痕迹。

殷北站在前头,对莫千澜行了一礼:“大爷,先换了两万贯,另带了两箱金子。”

张供奉面上的愁容转变成了惊骇。

莫千澜示意他打开看看:“够了,只需一万贯。”

他扭头对张供奉道:“阿尨在本官这里是无价宝,没想到在匪贼手里只值一万贯,一群不识货的东西!”

张供奉“呵呵”两声。

殷北打开一个樟木箱,里面黄灿灿的耀目,全是崭新的铜钱,一箱一百贯,两厢便重近千斤。

周县官瞪眼张嘴伸脖子,脑袋几乎要埋进箱子里去,垂涎之意已经掩盖不住。

“都送去,”莫千澜双手拢在袖中,望望天色,“现在就去。”

张供奉在冷风中起了鸡皮疙瘩:“没想到节度使竟然有如此大的手笔。”

莫千澜一刻都等不得了,不想再和他一起做作:“敕使不就是为此而来的吗?怎么会没想到?”

张供奉心里咯噔一下,脸上连最细微的神情都消失了,看着太平车艰难调头,要送去劫匪安营扎寨的牛脊岭,沉默了下去。

殷北牵马过来,扶莫千澜上马,莫千澜手挽马辔,低头发问:“我要亲自去接阿尨,供奉去不去?”

张供奉往后退了一步:“不了,刀剑不长眼,我怕再没有这么好的运气。”

莫千澜嗤笑一声,打马离去。

一时间禾山县太平车响而不绝,赶到牛脊岭时,亥时已至。

太平车团团将山岭围住,赶车的车夫下车,放下马鞭,暖笠所遮的面目骤然变化,变得毒辣凶狠,立在车前,随时可以出手。

莫千澜抬脚上了山。

牛脊岭不高,林木稀松,但是地形险峻,四处都是乱石,只有一条路上山,贼匪在此设立了好几道关隘,第一道关隘的灰瓶炮石已经让人踏的一塌糊涂。

莫千澜越走越快,眼中所见的木栅也伏倒在地,渐渐的鼻尖有了血腥味。

在他和张供奉纠缠之际,从堡寨借出来的一百精兵在赵世恒带领之下,疾行至此,杀了贼人一个措手不及,此时想必战事已毕,山岭之中才会如此寂静。

阿尨可好?

阿尨一定很好,他殚精竭力的谋划,又怎么会让阿尨有一点差池。

莫千澜掖起衣角,脱下沉重碍事的鹤氅,扔给殷北,开始拔足狂奔。

满目都是厮杀过后留下的失败者,再往上走,就是草厅,地上碎着四五把交椅,躺着两具死尸,只有一张虎皮交椅还屹立不倒。

赵世恒站在草厅中,见了莫千澜,张口就要说什么,然而莫千澜先开了口:“阿……”

两个字都说不完,他开始“吭吭吭”的咳嗽,咳嗽声空洞,像个破风箱,似是肺腑已空。

他佝偻着腰,咳了个惊天动地、面红耳赤,咳完之后,他气喘吁吁看向赵世恒:“阿尨?”

赵世恒伸手往后一指。

第74章 兄妹

莫千澜大步流星往草厅后头走去。

后方是几排屋子,有大有小,门窗洞开,士兵们正依次里面搜寻,粮草分毫无损,一摞摞摆放在外,随时可以抬下山去。

莫千澜看到了莫聆风。

莫聆风坐在桌前吃枣,吃一口,挠一把脸,手里的枣子硕大无朋,桌上还放着几块枣糕。

她左边坐殷北,右边坐着劫走她的瘦小男子,二人大眼瞪小眼,互不服气。

莫千澜声音颤抖:“阿尨!”

莫聆风猛地抬头,看向莫千澜,随后伸手揉了揉眼睛,不知道是不是在做梦。

“阿尨!”

直到莫千澜在咳嗽中又挤出一声呐喊,她才捏着那半粒大枣子站了起来,“嗯”了一声。

莫千澜跨过门槛,径直走到莫聆风身边蹲下,单膝跪地,一把将莫聆风搂进怀里,莫聆风先是扭开了头,随后控制不住的将脸埋在莫千澜胸前,用力一吸鼻涕,双臂勾住了莫千澜脖颈。

在莫千澜冰冷而用熟悉的气息中,莫聆风张开嘴,爆发出嚎啕哭声:“你怎么才来啊!”

她放声大哭,哭的失声断气,涕泪横流,一个脑袋埋在莫千澜胸前,不住耸动。

莫千澜摩挲着她的后背,几乎心碎,同时一颗心终于落了地。

莫聆风嚎啕大哭的累了,挂在莫千澜身上哽咽,又过了半刻钟,在莫千澜身上擦干眼泪鼻涕,她从莫千澜怀中挣扎出来,捏着那半粒大枣子,低声道:“哥哥,这样不好。”

她的声音颤抖起来,气息纷乱:“邬瑾他的右手折了,你怎么能这样对他?”

馆驿那一夜的突袭,她起先以为是张供奉勾结了贼人,可进入牛脊岭之后,那瘦小的贼人对她恭而敬之,她呆在温暖的屋子里,有吃有喝,甚至还有拳头这么大的枣子吃,殷南悄悄来了之后,这小个子自作主张的把饭量给翻了两倍。

她立刻明白馆驿一事,与张供奉毫无关联,反而是莫千澜张开了血盆大口,开始吞天噬地。

血盆大口上嘴唇碰天,下嘴唇碰地,吃掉了整个宽州的秋粮,又吞噬了无数的血肉,而且胃口绝不止于此,还会侵吞的更多,多到足以让莫家重新焕发一线生机。

可这张嘴实在不应该把邬瑾的胳膊给咬断了——邬瑾很好很好。

莫千澜愣了愣神,并且这时候才匀出精神来打量莫聆风。

小个子再如何恭敬,牛脊岭上也好的有限,她一身衣裳还是脏,面孔同样不干不净,头发是殷南扎的,角髻一个大一个小,仰着头,显露出一双红彤彤的丹凤眼。

脸上、手上,还长满了细小的红疹,让她挠破了皮,流出水来,水流到哪里,疹子就长到哪里。

他心虚气短,又担惊受怕,一路上只怕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此时莫聆风完好无损,面对指责,他点点头认了:“是,哥哥不好,赵伯伯已经找大夫把他的手接上了,养三个月就会好,不影响他写字。”

莫聆风这才抬起手,把枣子放回桌上:“阿婆呢?”

“她倒是没死,我已经派人送她回宽州了。”莫千澜咽下了半截话——奶嬷嬷半死不活,能不能活,就看李一贴了。

“我还要和张供奉去京都吗?”

“不去了。”

莫聆风哭的筋疲力尽,腹中饥饿,伸手拿了一块枣糕:“以后呢?”

莫千澜扫过枣糕,见还算干净,就任由她吃去:“以后你想去就去,不想去就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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