驭君(85)

作者:坠欢可拾 阅读记录

人间的风雨,从前未曾落在他身上,不过是因为前方有邬父、邬母,有哥哥罢了。

这样磨破肩膀,走断双腿卖来的饼钱,送去刘府时,他心都在滴血。

邬瑾取出一瓶药粉,慢慢洒了上去,又用细布从肩头往下缠,随后从两边腋下给他固定住:“老二,刘博文的死,不简单,二月了,谁家还会有成架的烟花,就算是过年没放完的,也会收进库房,不会随便乱放,而且烟花架子非常粗,不会轻易的就叫人碰倒了。”

邬意疼的龇牙咧嘴,半边脑袋都随之麻木,忽然听到邬瑾的话,心中骇然,连疼痛都稍减了。

“老二,他是让人害了。”

邬瑾的话,就如风中杨花,在他眼前飘来飘去,他扬起手,随便抓一把,都带着血。

他忍不住低头,看邬瑾的影子投在他身上,好像一道天堑,把他和那个血腥黑暗的世界分隔开了。

只要他自己不越过去,就可以一直生活在艰辛但是和平的好世界里。

“哥,我、我以后再也不和这些人来往了。”

邬瑾绑好细布,让他穿衣服:“雄山寺香客多不多?”

他一句平常的话,立刻让邬意大松一口气,从刘博文的死中抽身而出:“多,好多人在那里敲石头,说红石能辟邪,我也想捡一块,都没捡到。”

说罢,他打了个面目狰狞的大哈欠。

邬瑾收了药粉:“去睡吧,明天还要早起。”

邬意连忙起身,去邬母屋子里去睡,他一走,邬瑾也出去洗漱,站在黑乎乎的院子里,后背冒了一层冷汗。

方才他轻描淡写的教育邬意,其实自己一直没有松懈,紧绷着一根弦,思索着正旦那日,险些让烟花架子砸中的事。

他想起莫聆风和刘博玉的话。

“若是欺负了呢?”

“怎么欺负的,姑娘就怎么给他出气。”

事出突然,他并未对人言,程廷兄长并不知道他和刘家的事,恐怕也只会认为是意外,不会多想,唯有莫千澜......

他去莫府时,满身脏乱,用澡豆洗了许久,才能见人,而莫千澜爱洁,应该就是那时候发现了端倪,进而去查了沿途发生的事。

莫千澜曾说:“她说的,就是你们要遵守的。”

在莫千澜这里,莫聆风的话就是规矩,就是秩序,是不可违背的旨意,所以他用烟花架子砸死了刘博文。

而且一直等到所有人都忘记这件事才动手。

莫千澜的隐忍、冷酷、病态,以及对莫聆风的溺爱,都使他变得极其危险,莫聆风和他相比,简直还是个天真的小娃娃。

第106章 堡寨

翌日傍晚,邬瑾从书坊出来,揣着信,小心翼翼拎着两包“酥琼叶”,往莫府走。

这两包“酥琼叶”是用昨晚留出来的蒸饼做的,切成薄薄一片,浸在熬好的糖液里,再拿出来在炉子里烤的焦黄酥脆,满口都是甜香。

他做学徒的时候,能吃上一片刷了糖的酥琼叶,一整天嘴里都是甜滋滋的。

后来他挑饼出去卖,知道糖贵,就是有剩的蒸饼也舍不得做,更是没尝过。

今天一大早他在厨房里见到邬母留了几个蒸饼给他做早饭,他就没吃,全切了出来,熬糖、烤饼,给邬意留了一份,又给程廷捎去一份,剩下两包他带去给殷北,请他带给莫聆风。

莫聆风嗜甜,一定爱吃。

而他的信和东西,直到两天之后才送到堡寨,并且酥琼叶由两包变成了一包半——还有半包被莫千澜尝掉了。

莫聆风得知殷北送了东西来,立刻从街上往回跑。

堡寨刚经过一场大风扫荡,满地都是沙尘,她每走一步,就从黄沙中踩出一个脚印来。

殷南紧随其后,脸色蜡黄,沧桑了不少。

二人身后传来一个少年吱哇乱叫的声音。

莫聆风耳朵里呼呼的都是风声,隐约听他先是说自己“逃兵”,随后又说“好了好了,不打了,不要走。”

她对这急切的呼唤声置之不理,一鼓作气只是走,于是那声音就追了过来“明天练完兵不要走,咱们还摔跤。”

莫聆风不管他,只管往家跑。

整个西北沿线,共有十一个堡、寨,镇戎军在大寨高平寨之中,她到的就是高平寨。

高平寨和一般城镇无异,有商贾,有脚店,士兵各有住所,家眷也能分得田地,她住的是二进的宅子,宅子不大,和邬瑾在白家桥时赁的宅子差不多,可真正住起来,却比邬瑾那里要恶劣许多。

先是屋子修建时木料不整齐,墙板、梁柱、屋檐参差不齐,各自露的露头,翘的翘脚,大有一种谁都瞧不起谁的不合契。

屋子外面已经是这样的杂乱,屋子里面更是难以忍受,偷工减料到了不塌就行的地步,木板还没她手掌厚,左边一家人养着无数的鸡,从早到晚的叫唤,扑腾个没完,鸡屎臭气顺着墙板而走,直达她鼻端,无论走到哪里都躲不掉。

而且这宅子还不吉利,里面刚死了一个正都头。

都头也并非战死沙场,而是天寒地冻去偷鸡,脚下一滑,后脑勺着地,当场就摔的红红白白,魂归地府。

住在这样的宅子里,莫聆风时常感觉自己暴躁不安,只能靠着吹埙舒缓心情。

但是殷北一来,她就能安宁好几天。

一鼓作气冲回院子里,院子里放着个木盆,里面泡着她的脏衣裳,木盆旁放了条小矮凳,殷南时不时就坐在这里搓衣服。

殷北不能久留,已经离开,大包小裹都堆放在正房桌上。

莫聆风急忙打开一个,就见里面是自己的春季衣裳,全都用熏笼熏过,还有她爱用的瓷孩儿枕,一看便知是莫千澜和奶嬷嬷一同收拾出来的。

另外有个糖捧盒,里面放满蜜饯,必然是赵世恒亲手挑拣。

在这些东西里,她闻到了莫府的气味——熏香都掩盖不住的古旧气味,常年飘荡的药味,混合成了莫千澜身上的味道。

她把脑袋埋进衣裳堆里,狠狠吸了几口气,同时蹭掉眼泪,忍住了一场嚎啕大哭。

她想家。

明明还在宽州,家却遥远的像是在千里之外。

除夕那夜,她听到士兵们的歌酒之声,站在空地上往宽州城望,就见城中时明时暗,大朵大朵的烟花在夜空中炸开,爆竹声噼里啪啦,传到堡寨中时,已经只有一点空洞的回声。

她孤单的想哭,独自守了一夜,期盼新的一年里哥哥无病无灾,第二天出门走了走,只收获了无数的白眼。

如此走了大半天,她没有见到游牧卿,也没有人管她,只是分清楚了堡寨大概的分布,身边除了殷南,就再没有人了。

莫聆风忍过这一股眼泪,侧过头喘口气,又闻到了不同于糖捧盒里的香气。

是粮食烘烤后散发出来的香味。

她伸手去摸,摸出来一个油纸包,坐起来拆开上面的棉绳,发现里面是酥琼叶,捏起一片尝了尝,她“呀”了一声,扬起眉毛,一整片塞进了嘴里。

“殷南,这个好吃,里面浸透了糖!”

她眉飞色舞地递给殷南一片。

殷南一口叼住,也感觉很不错,又从莫聆风手中叼走一片嚼嚼吃掉,并且汲取了一点力量,可以像个大丫鬟似的出去继续浆洗衣裳。

她找了个妇人洗自己的衣裳,莫聆风的她却不敢交给别人,只能自己坐在这里搓了又搓,偏偏莫聆风常让人按在地上揍,衣裳不出一天就得换。

莫聆风继续埋头在包裹中翻找,就看到还有一个油纸包,上面别着邬瑾的一封信。

“邬瑾!”

她拆开信一看,里面是邬瑾两日前的日录,一字不漏的看完,她心中熨帖,觉得眉角那一块淤青都没那么痛了。

邬瑾和这些旧东西一样,永远是站在她这边的,不像堡寨,只有令她无所适从的放逐和挑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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