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州录+番外(120)

作者:南十字星2019 阅读记录

回雪想了想,笑道:“那你怎知元翁翁在我家?还装神弄鬼地骗同顺带你回来,躲在外边偷听我们说话?”

李俊卿笑道:“此事也是巧合。因为路上不太平,我便一直虚报长兄猷之的名号,震慑途中山贼盗匪……”九娘奇道:“小公子有什么名号?”李俊卿笑道:“大哥别号中州大侠。”

其余四人“啊”了一声,惊呼道:“他就是中州大侠?!”李俊卿点点头,神色微黯:“猷之哥哥到我家后,家父家母视如己出,大哥待我们这几个弟妹也极好,闲时还教我读诗文。五年前,他与我们一同沿大运河坐船北上,至楚州渡口时,突然拜别家父家母,立志游历江湖,家母苦苦挽留,可他去意甚坚,实难劝转。直到去年一个深夜,我家中被人用羽箭射进一封书信,正是大哥所为。家父家母读罢,才知大哥从未忘记父母之仇,一心要驱除鞑虏,恢复中原衣冠,这几年来,义结勇壮,啸聚山林,明里替天行道除暴安良,暗里图谋大计光复中州。”

元好问道:“我昨日去投客店,伙计神色躲躲闪闪,谎称客满,想来就是为此了。”李俊卿笑道:“是啊,我本想躲过劫匪,一路散布流言说中州大侠来了,谁知这平山城的人这般胆小,连生意都不敢做,硬是把客人往门外赶。”一边说,一边笑眼瞥向回雪。

回雪果然受不得激,嗔道:“谁胆小了?同顺若是胆小,怎会把你捡回来?”李俊卿笑道:“哎呦,是我说错了,这平山城物华天宝,人杰地灵,雄州雾列,俊采星驰,是极好的地方。”回雪咯咯笑道:“你猷之哥哥只教你读过这一篇《滕王阁序》,是不是?”

其余三人见少年人斗气拌嘴,皆是一笑,元好问感慨道:“若非客店不肯容纳,元某又怎会来到这驿馆,得聆两朝旧事呢?当真是天意成全,叫元某不虚此行。”

九娘看向丈夫,恰好驿丞也正凝望妻子,窗外晨光熹微,照见夫妻俩交投的四目间情意流转,从此,两颗心之间再无秘密、再无保留,所有血泪都被抚慰,所有伤痛皆遇怜惜,瞬息之间,九娘恍然明白了仆散宁生前孜孜以求的两心烛照是为何物,含泪展眉一笑,柔声道:“天亮了,我去做些早饭给大家吃。”驿丞应了一声,道:“我来烧火。”夫妻俩一同转去后厨。

回雪见爹娘都走开,颇有些不自在,低头走到元好问身边,目不转睛地看他一张张整理昨夜记录的文稿,李俊卿笑了一笑,自言自语道:“大功告成,我可以早日回家啦!”回雪只是低头不理,他又笑道:“此番回去,我要禀告双亲,请他们亲携厚礼,双双来到这平山城……”回雪一张粉脸红涨起来,啐道:“来干什么?!”李俊卿笑道:“家母十分敬慕姨母,常自追忆,家父亦深怀感激,流风姑姑是我姨母生前挚友,岂能不来探望?”回雪面红耳赤,咬牙“哦”了一声,转身便走,李俊卿笑道:“哎,哎,阁中帝子今何在,槛外长江……”一边说,一边追了出去。

门外小院花木扶疏,朝阳之下生机盎然,高的几株是苍松翠柏,低处是杜鹃、月季、海棠,一对韶华儿女笑闹其间,清脆的笑声唤起故纸堆中的诗人史官,旋揩老眼,看着一双乳莺新燕,胸中百感交集,提笔吟成一律:

庞眉书客感秋蓬,更在京尘澒洞中。

莫对青山谈世事,且将远目送归鸿。

龙江文采今谁似,凤翼年光梦已空。

剩著新诗记今夕,樽前四客一衰翁。

——完——

第78章 番外(一)湘妃庙

刘表荒碑断水滨,庙前幽草闭残春。

已将怨泪流斑竹,又感悲风入白蘋。

八族未来谁北拱,四凶犹在莫南巡。

九峰相似堪疑处,望见苍梧不见人。

——唐?罗隐《湘妃庙》

八族未平,四凶犹在,官军气势如虹,摧枯拉朽,喊杀声震天动地。

断井颓垣边,“嗤”地一声,她数层衣衫被一齐扯碎,露出白嫩的双肩如新月柔弯,她绝望而徒劳地反抗着,忽然,听到了渐近的马蹄声。

下一秒,银光乍起,猩热的液体飞溅在她身上、脸上,意图施暴的匪兵,已被来者砍作两段,断尸手脚还在抽搐。

她吓得魂飞魄散,跌倒在地,衣不蔽体,高骏的战马从她身侧风驰而过,瞬间跑出数丈,又突然长嘶一声,转回身来,她惊恐抬头,无助的双眸正对上兜鍪里两道冷电似的目光。

那是个极魁伟威武的男子,浓眉入鬓,剑髯如戟,天边残阳如血,在他身后镀上了一层霞色金光,他在万道霞光中驱马而近,一身威风凛凛的钢盔铁甲折射着锐利的光芒,一扬手,大块黑色布料兜头盖脸地朝她直飞过来。她被砸得发懵,扯下遮住视线的布料定睛一看,竟是一件男子所用的斗篷,再抬头,那骏马早已载着骑者绝尘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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宽大的斗篷将她娇小的身子遮得严严实实,一直垂到地上,衙吏正在巷口高声宣布:“红袄贼军已被剿灭,所有被挟百姓,一概归还本家,营生照旧。如有房屋被毁,无处安身者,到县衙登记名录,暂时由府衙安排住宿……”话未说完,忽然一阵马蹄声响,那衙吏恭恭敬敬地向为首的骑者拱手行礼:“将军!”

她一眼认出这是身上斗篷的主人。“去告诉县尉,带着土兵和弓手多巡查几遍。”他的声音并不大,却极沉稳威严,自带一股不容置疑的迫人气势,“谨防有宵小之徒趁乱作恶!”他在锦鞍上居高临下,扫视街瞿,冷光如电,毫不停留,一夹马腹绝尘而去。

她心如鹿撞,怔了片刻,问那衙吏:“这位将军是谁?”

“你连他都不认识?”那衙吏很是鄙视她的无知,因她年轻貌美,才耐着性子答道,“这是咱们山东路统军安抚使仆散安贞将军,他是沂国武庄公的嫡长孙,济国武肃公的嫡长子,母亲是世宗皇帝的女儿韩国大长公主,还有他的妻子,是章宗皇帝和当今圣上的亲妹妹邢国长公主。”那衙吏滔滔不绝,脸上流露出艳羡神往之色:“啧啧,两代的驸马爷啊……”

她瑟缩起来,低头紧了紧身上斗篷,怔了片刻,抬起头低声道:“我没有家了,劳烦大哥为我登记名录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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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向门口亲兵哀求了许久,直至捧出那件洗得干干净净叠得整整齐齐的斗篷,亲兵的神色才松动了些,许她入内归还致谢。

深院静,小庭空,淡淡素华如练,洒了他一身如雪如银的清辉,连那刚毅的面容也被霜露染上深深的寒寂。她的心跳急促起来,两颊作烧,不由自主地深深低下头去,颤抖着向他致谢。

“好,有劳了。”他漫不经心地答,示意亲兵接过斗篷,目光分明扫过她,却像是什么都没看见。她嘴唇动了动,想再说句什么,他已挥了挥手,旁边亲兵立刻请她离去。

山东在他强有力的治理下,很快恢复了生机,他的侍从也认识了这个从莱州一路跟到沂州又跟到密州的姑娘,好心地劝她:“姑娘还是往别出去吧,咱们将军是从不拈花逗草的,你是不知道,他和长公主有多恩爱。”她羞愧无地,但不知为何,又想起了冷月之下他无所遁形的落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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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底,他班师回京;她又一路跋山涉水、餐风宿露地跟到了汴梁。冠盖满京华,所有人都津津乐道仆散都尉和邢国长公主是举世无双的神仙眷侣,只有她心疼丰乐楼中斯人独憔悴。

除夕夜,万家团聚,尽情灯火向人明;楼上孤客形单影只,无限萧索。她挎着一篮盛放的梅花,走向他杯中残酒。

良久,他从花枝间回过神,奇怪她为何还不走,扫了眼桌上的银锭,疑惑地对上她羞怯的星眸:“不够?”

听到她羞答答地说起莱州街头的那一幕,他终于想起她是谁,神色转沉:“你怎会来此?是不是莱州府没有妥善安置百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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