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梦城之迷(50)

丘九师往天空看去,道:“天色变暗了,看来有场雨。”

百纯微笑道:“我们要不要未雨绸缪,先移桌椅到里边去呢?”

丘九师仍在研究天边疾走的乌云,耸肩道:“横竖我们吃饱了肚子,又有顶盖遮头,洒几颗雨点不是很爽吗?天气闷热得很厉害。我小时候每逢大雨,总爱脱光衣服往山上跑,直至冷得打颤才回家,但从来不会因此着凉生病。”

百纯柔声道:“公子的家在哪里呢?”

丘九师脸上露出深刻的悲伤,那是对一切希望破灭后,没法挽回过去的悲哀。摇摇头,吁出一口气道:“我再没有家。”目光重投百纯俏脸上,沉声道:“我们所处的是个没有希望的时代。皇帝无能,奸佞当道;外则异族入侵,内则民生凋蔽。对不起!我不应谈这些扫兴的事。”

百纯道:“不!我爱听你胸中的抱负。”

丘九师再吁一口气,似欲驱定心中的情绪,道:“说来好笑,我从小爱看天上风云的变化。我是个不爱哭的人,很少掉泪,可是当我看着天上风云色变,巨雷轰鸣,闪电裂空,我会有想哭的冲动,更感到自己的渺小。尤其当你身处荒野,突然来一道炫目的激电,照得人睁目如盲,忽然又被无边无际的黑暗吞噬,再分不清何者是天,何者为地,天地合成了一体,那种感觉会今我心中充满激情,不狂叫几声,难泄我心中情怀。”

百纯感动的道:“原来公子是个感情丰富的人,真教人想不到。”

倏地一阵狂风吹来,刮得两人衣衫飘扬,街上尘屑卷上半天,行人争相走避。此时乌云得势,占据了大半边的天空。

几滴雨点洒下来,点砸在平台雅座的上盖,发出轻重不一的浙沥响音。

丘九师道:“这场雨比我预期的更大。”

话犹未已,又一阵风吹来,比先前的更凌厉,街道两旁的树不住摇晃,然后大雨骤然暴发,豪雨从天上倾泻而下,雅座外的天地变成一个水气迷茫的混沌,再分不清楚是树是街、车马或行人,迷茫冷飕,而平台雅座则似变成这个混乱中见规律的世界上唯一安全的避难处世之所。

百纯喜道:“百纯还是首次感到平台雅座的妙处。平台雅座是斑竹楼独创的,其它的都是跟风者。既在楼内,又是在楼外。难怪斑竹楼能名列岳阳三楼之一。”

丘九师大感兴趣的问道:“岳阳三楼,其它的是甚么楼呢?”

百纯答道:“岳阳因岳阳楼而名著天下,所以岳阳城内为叨岳阳楼的光,都冠以楼名。众楼之中,当然以岳阳楼居首,接着是我们的红叶楼,斑竹楼敬陪三楼末席,但已非常难得。公子今天的心情很好呢!”

丘九师含笑道:“我的心情的确不错。不瞒百纯,刚才我丘九师是破题儿第一遭陪姑娘家进膳,百纯令我感到原来看人吃东西也可以如此赏心悦目,生趣盎然。”

百纯羞涩的垂下螓首,不依的道:“公子在调侃奴家,我的吃相最难看呢。”

丘九师呵呵笑道:“当然不是这样,我说的是肺腑之言。”

百纯朝他瞧去,轻柔的道:“如果打开始公子是眼前般的态度,百纯绝不会心生怨怼,公子究竟有甚么心事?”

丘九师想说话,忽又哑口无言。正是千言万语,不知从何说起。

辜月明从敞开的门步入风竹阁的厅堂,有个人坐在厅中央的桌子处,面向大门,正目光灼灼的打量自己。

那是一双很特别的眼睛,隐含神秘莫测的冷静,但绝不是冷冰冰的,没有丝毫凶狠戾气,隐藏着莫以名之的活力,会随着心意变化,可是你永远掌握不到他心内真正的想法,那是双超越了一般人理解力的眼神,似永远在追求旁人没法明白的东西。

五遁盗真人要比悬赏图上的他有魅力多了。他虽然凝坐不动,辜月明却看出他不动则已,动则灵活如灵狐狡兔,纵然武功胜过他,甚或人多势众,要逮着他仍非易事。

乌子虚欣然道:“我的老朋友来了。辜兄请坐。”

辜月明在他对面坐下,解下佩剑,搁在桌面上,不以为然的道:“我是你的老朋友吗?”

乌子虚笑吟吟道:“我们不但是老朋友,且是天生一对。辜兄是专门追贼的兵,小弟是偷东西的贼,在各自的行业上攀上最高的位置。老天爷既有此安排,当然是注定了我们要碰头的,只没想过是在这样的情况下。”

辜月明不置可否,岔开话题问道:“为何如此不智呢?冒充郎庚肯定是个愚蠢的错误。”

乌子虚一脸无奈的神色,道:“我当时是因心急赚门入楼,画仙郎庚四字冲口而出,事后想起来把门的怎晓得郎庚是甚么劳什子,说庚郎与郎庚毫无分别,最后还是以银两打通关节。唉!郎庚是个跛子,只要像辜兄般对他略有所闻,便可以拆穿我。我真的失策,像被鬼迷了似的。”

辜月明淡淡道:“你顶多只有十多天的时间,以阮修真的审慎,定会设法查证京城是不是有此号人物。”

乌子虚大喜道:“如此辜兄是决定帮我隐瞒了。”

辜月明轻描淡写的道:“我从不管别人的闲事。你的事我不会插手,不会揭穿你,但亦不会证实你是郎庚。”

乌子虚讶道:“既是如此,辜兄大可当没听过郎庚,更不用来见我,以免招致不必要的麻烦,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辜月明道:“我爱怎样做便怎样做,我没空去理会别人怎样想。”

乌子虚为之语塞。

辜月明沉吟片刻,道:“我来见你,是因为想弄清楚一件事。”

乌子虚不解道:“是甚么事呢?”

辜月明双目射出奇异的光芒,定神看着他一字一句的缓缓道:“阁下挂在百纯居处的大作,画中乘古战车的美女,是否确有其人,她现今在何处?”

最后一句话刚说完,蓦地狂风大作,从不同方向的门窗卷进厅子里来,阁外树摇叶动,天地变色,雀鸟惊飞。两人你望我,我看你,都生出异样的感觉。

雨点洒下,开始时还蛮有节制的,不旋踵天像崩塌了般,大雨一发不可收拾,阁外变成了一个水的世界。

丘九师叹了一口气。

百纯幽幽道:“真是这么难说出口吗?”

丘九师点头道:“确是如此,因为我说出来,怕你会认为我疯了,又或阮修真疯了。”

百纯精神大振,秀眸闪亮的道:“原来这么有趣。快说出来,我最爱听荒诞离奇的事。愈是荒诞离奇,愈好。”

丘九师开始发觉百纯深藏的另一面,她追求刺激的一面,和她说话绝不会感到沉闷。楼外的雨愈下愈大了,一切都被暴雨包裹笼罩,似只有他们的平台雅座独立其外,而岳阳城只剩下他们两个人,其它一切人事再不关重要。忽然间,他感到说甚么都没关系,只要够刺激便成,投百纯的所好。

丘九师收回望着外面的目光,向百纯瞧去,看到她的渴望和期待,沉声道:“若要用最精简的话去形容,就是我和修真正对抗一张由某一无形之手操纵覆天盖地的命运之网,你身边的每一个人,都可能是网中之鱼。而这个情况只有我和修真晓得,其它人任他三头六臂,智比天高如五遁盗、辜月明之辈,仍只是条可怜无知的网中鱼。”

百纯容色转白,道:“百纯给你说得心寒了。”

丘九师苦笑道:“那我是否应说下去?”

百纯喜孜孜的道:“说得这么好听,当然要说下去。为何你们会有这个想法,你们从何得到这么离奇的推论?”

丘九师登时对她的灵悟刮目相看,大奇道:“百纯真的明白我在说甚么?”

百纯白他一眼道:“有甚么难明的。快说!你们凭甚么根据?”

丘九师道:“主要是根据两件事。首先是修真在不同日子为同一事起卦,卦虽不同,卦象如一,显示厉鬼作祟。接着我们收到消息。指一个貌似五遁盗者凭手上一两银,在洞庭南一个镇的赌馆连赢七局,任赌馆的人如何出千用术,都败下阵来,让他携五百两银扬长而去。修真因此生疑,到那间赌馆去调查赌馆的人是如何输的。我则到岳阳来见钱世臣,原因是认为钱世臣传家之宝天女玉剑,会是五遁盗下一个盗宝目标。当日百纯被那甚么岳阳六公子拦着马车,修真刚赶到岳阳,在这个雅座向我详述调查的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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