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异闻录(45)

作者:唯玉生烟 阅读记录

出乎意料的是,那只鹰竟十分老实,仿佛知道顾山青是在救它,乖乖地任由顾山青将它抱出来托在手上,不飞不动,不声不响。

他就这么托着它回了家。

回了家,母亲看到他没带回来肉,却带回来这么一只断了翅膀、毫无用处的鸟,顿时惊呆了。等回过神来,抄起手边的扫把追着他便打。

他抱着鹰东逃西窜,直到最后逃进了父亲的书房,躲在他的身后,父亲才苦笑着拦下了怒气冲天的母亲。他在袖中摸了半天,摸出了私藏的银子,让母亲再去市集上另行买一点肉。却不料母亲接过银子,神色更凶,是彻底被父亲的私房钱转移了注意。

之后抱头鼠窜的就不止是他了。

但说归说,闹归闹,母亲后来还是去了市集,不止带回了肉,还带回来了一些下水,是给鹰吃的。

那只苍鹰就这么在他家呆了下来。

顾山青用坚硬的树枝给它固定好了折断的翅膀。不能飞,它便在院子里屋里走来走去,不像能击九天的雄鹰,倒很像一只温驯的芦花鸡,时而陪着母亲在院中做事,又或跳上父亲的书桌和他一起读书,就是不肯陪顾山青玩游戏——顾山青原本想训练它去取回自己扔出去的树枝,却被狠狠地鄙视了。

而在买来的下水吃完之后,顾山青又逃了许多课,去设陷阱抓老鼠、野兔和鸟,再做好了给它吃——那只鹰的习性十分奇怪,只吃熟食,不吃生的。他的父亲,同时也是他的先生,则背着他母亲对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他能做好当天的功课,就毫不追究。

日子一天天地过去,平和而又静好,仿佛能持续到很久很久以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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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顾山青

最先开始的永远是流言。

饮茶吃饭,日常往来,街头寒暄,在江水般川流不息的生活中,某个人突然停下手中的动作,一脸神秘地道听人说在很远的地方出了一个穷凶极恶的魔头,手段通天,害死了许多他们谁也不认识的人。听的人惊奇一番,惋惜一番,等散了场、回了家,还得抱一抱家里的老娘和绕膝的孩子,暗暗庆幸一番,唏嘘人生无常,今日又平安地过了一天。

若运气好,那魔头很快就会在别处被别的同样手段通天的人制服,就此再无音讯。

但若是运气不好,隔不了多少时日,便会有更多的人再次提起他来——还记得上回说的那个魔头么?他害了那么多人,竟然还不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又犯下了血案!

而这一次惨案发生的地点离他们更近了一些,之前的地还只是听说过,这一次却是真的有人曾经去过了。

这时不少人心中就开始不安了,泛起了嘀咕:都这么些时日了,居然还在兴风作浪,没人奈何得了他,不会该是个了不得的大魔头吧?更重要的是,他不会到我这来吧?不过虽说不安,不安一阵,也就过去了,日子依然得照常过下去。

但若是运气更不好,这魔头在他们口中出现的次数便会越来越多,惨事发生之处也离他们越来越近,直到每个人都忧心忡忡,白天嘴里说的,夜里心里想的,全都是他。哪怕夜里门户紧闭,把所有的桌椅家具全都抵上了,也要胆战心惊地睁着一只眼睡觉。就算于事无补,也绝不能死得不明不白。

而这时候,就有许多人开始想跑了。虽说不知道跑到哪里去才是安全的,但务必要离魔头上一次现身的地方越远越好,直逃到他做下的恶事惊动哪位隐世的大拿,大拿使出霹雳手段将他降服——至少话本里总是这么说的,邪不压正嘛,就算魔头再怎么猖獗,终归也是魔高一尺,道高一丈。逃到最后,要么躲过一劫,要么死于非命,此事也算了了。

至于魔头最后是真的被降服了,还是兴风作浪作腻了,还是突发恶疾西去了,无关紧要。总而言之,胜利的终究会是人间正道。

如此轮回,周而复始。

但真正身处其中的人并不关心人间正道,他们只关心今晚睡在哪。

顾山青的父亲决定带着全家动身时已经很晚了。在他们收拾好行囊,坐上拥挤的马车时,传说中的那个魔头距他们已不过数十里,刚刚在四个县之外屠了当地的一家望族满门。

为什么?不知道。

不仅是他杀人的缘由,他的长相如何,他使的什么神通,用的什么法宝,全都无人知晓。只因他但凡杀了人,必定将所有见过他真面目的人全部斩尽杀绝,一个不留。留下的只有一具具满脸惊恐、残破不堪的尸身,暗示了这些死去的人曾遭受过怎样惨无人道的折磨。

早在消息传来之前,小城就已是人心惶惶,镇里的富贾大户多半早就出逃了,条件稍微好些,或者至少有亲朋可以投奔的小户人家也走了许多,整个小城处处人丁稀落,一片凄惶。

顾山青和父亲母亲颠簸在马车上。这原本是一辆运货的板车,为了能装人,草草在四面装了几道围栏,让人不至于掉下去,又因为装了太多的人,一路上走得慢慢吞吞,摇摇晃晃。

他们坐车原本要去哪里,顾山青已经忘了,或许只是走到哪便算哪,并没有个具体的去处。他只记得马车上全是同他们一样逃难的人,每个人手里怀里都提着抱着大包小包,又不能太大,否则不仅遭车夫的训斥,更可能直接不让带走。所有人的神色都是一样的茫然和愁苦。

隔着梦境的恍惚,顾山青看到对面不住啜泣的娇小女子哀哀地抬起头来,看她的丈夫:“真的要走么?说不准,他不会来呢?”

“我们不是已经说过这个问题了么?”她的丈夫搂住她,咬牙切齿道,“他不来还好,但万一真的来了,谁知道他又要干什么丧尽天良的事?我绝对不会让他伤害你!你放心,门窗我都锁好了,等他被高人制服了……”说到这,他的声音陡然低下来,仿佛怕那不知在几十里之外的魔头听到,“咱们立刻就回来!肯定用不了多久的!”

女子却没被说服,撑起身子来看他:“可是,谁一开始都是这么说的……都这么久了,会不会真的没人敌得过他啊?”

他的丈夫无言以对,梗了半天,最终还是一声叹息,将她揽进了怀里。

他们住了嘴,马车上无人说话,一时间只能听到车轮不停歇的骨碌声。

就在这一片沉默中,一个弯弯的喙从顾山青的怀里伸了出来,接着又探出一个支棱着羽毛的鸟头,微微偏了偏,是在歪头看他。顾山青轻轻拍了拍胸口:“这才刚出发,再忍忍。”

是那只鹰。

顾山青原本以为它在能飞了之后很快就会飞走,不想它就这么呆了下来,在伤彻底好了之后依然围着他们一家三人转。除了在早晚时分会冲上云霄,不知到哪飞上一阵,其他时候表现得基本和一只家养的八哥无异,让人都忘了它是一只猛禽。

为了叫起来方便,他们都唤它阿鹰。

此时他们决定逃难,自然也带上了它。虽说也可以放它在天上飞,远远跟着,但又怕它在天上看不见地下,将马车跟丢了,便还是随身带着。顾山青在上车前将它藏在了怀中,用包袱挡着,免得引来车夫的微词。

顾山青原本打算等马车在路上走上一阵再放它出来,谁成想这才刚上路,它就自己探出了头来。

阿鹰平时就很有灵性,能听懂人话,听顾山青对它说再忍一忍,缩了缩脖子,当真要扭头再钻回去。

坐在顾山青身旁的父亲笑了,温声道:“你就让它出来吧。别憋坏了。放心,人家正忙着赶车呢,注意不到后边。”

顾山青探头一看,那车夫坐在车辕上,确实没关注后边,不过不是忙着赶车,而是起的太早了,头一点一点地在打瞌睡。

马车还能往前走,全凭拉车的马熟悉路。

于是拿开抱在胸前的包裹:“那你出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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