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花深处(123)

作者:姑娘别哭 阅读记录

“讨到了。”

“讨多少?”

“吃饱了,还剩一些。”

一个头发蓬乱花白的老人家正坐在那,仔细看,那褴褛破衣盖着的下半身,两条腿齐齐截去了。这世道缺胳膊少腿的人并不罕见,是以他也并不可怖。

阿宋从腰间拿出半个馍递给他:“阿爷,吃。”

老人家放下针线,接过那个馍,吃了。吃着吃着问阿宋:“今天是什么日子?”

一边有另一个叫花子抢先答道:“腊月初八。”

“腊月初八。”老人家这样念一句,而后看向门外的雪天道:“迎贵客喽!”

小叫花子们突然开心起来,喊着“迎贵客喽”,跑出门去,在破庙的院子里玩起了雪。阿宋也一起玩,攥个大雪球丢出去,皴裂的脸红扑扑的。玩够了就跟着其余叫花子去城门口,说这一日要放粥。

把木碗放进破布袋子里,斜挎在肩上就出发了。街上四面八方涌出一些人来,都奔着城门去了。京城的东城门,倒是一块神奇的地方,午时砍头、申时放粥都在这,外邦人不许过东门,许是怕这东门戾气太重,又或是怕别外邦人看到这早已破败的京城。

“阿宋,你那边排着。我这边排着。”讲话的姑娘叫燕一,比阿宋大些、个头高些。

阿宋点头站在队尾,逢这样的光景人就要萎靡些,小小年纪没有天真,带着些老态。

打东城门进来几个姑娘,有一人高束发,隆冬里露出光洁的额头,着一身利落的行装,浓眉大眼,颇带一些英气;有一人着一身兽皮,披散头发,见人先立眼,带一身侠气;还有一人,年纪小些身量亦小些,朱钗华丽,逢人先颔首,带一身媚气。

几人走到放粥的队伍前站定,带着几分好奇看了片刻,英气的女子下巴一抬,那侠女就意会,上前揪着阿宋的耳朵将她揪了出来。阿宋嗷嗷叫了两声,大喊:“拧掉了!耳朵拧掉了!饶命!”

几人见她这副德行,都笑了,英气的女子对阿宋说:“问你话好好答,答好了赏你。”

“是,是。”阿宋点头哈腰。

“这每日都放粥吗?若我们也想喝粥,能领吗?”

“几位姐姐就不必凑热闹了吧,待会儿要打架的。”阿宋看向队伍,似是有些心急:“再不去就没了,您快些问罢!”

“这城里最有名的裁缝铺子在哪?”

阿宋手一指:“那头。”

英气的女子就从腰间拿出一块碎银子丢到阿宋手里:“拿去!”

阿宋千恩万谢,一回头,果然打起来了。想喝朝廷的粥,那也是要有些本领的,身体不好的被壮年挤了出来,壮年又被泼辣的妇人挠花了脸,为了口吃的大打出手。但无论怎样打,那吃饭的家伙是都不会丢。放粥的官差也不阻拦,权当热闹看,打的厉害的时候,他们缩着脖子站在那笑了起来。

小叫花子们个头小,趁乱从缝隙钻到前面去,讨到了一碗粥后转身就跑,阿宋跑得尤其稳,那粥愣是没撒出一点来,边跑边对那几个女子喊:“我们住庙里,有差事您吩咐着!”

那英气的女子笑了声,恰逢此时有人打到她面前来,她拎着那穿着光鲜的人衣领子将人扔了出去,头也不回走了。再仔细端详,这女子的脸如北地的霜花,颇带着点不同的风骨,但从前眉目之间的顽劣偶尔还闪那么一下。

是花儿来了!

光阴如白驹过隙,三年好像忽然而已。遥远的北地战事没打垮眼前人,反而教她愈发蓬□□来,即便在这繁城里,也能显出独特。

从未出现过的外乡女子,一下就惹了人眼,不时有人从铺子里探出头看一眼,揣测是哪户的小姐看起来这样不好惹。

“看什么看!”柳枝凶一句,抬手就丢一块石子,正中那不怀好意的人脸上,后者捂着眼哎呦呦叫出声,让她们在那等着!

等着便等着,谁怕!三个姑娘站在那,柳枝对那人勾手:“等你呢!来啊!”

她这样,别人反倒不敢造次,生怕惹到了哪位官老爷,只能吃个哑巴亏。妩媚的燕好掩唇而笑:“姐姐,你又吓人。”

“饿了!”柳枝哼一声,径直走进这家饭庄,将手中的剑拍在桌上,砰一声,吓人一跳。她见旁人缩了一下脖子,就嘲讽道:“京城的人怎的都这般畏首畏尾,好生教人失望!”

“你这姑娘讲话忒不客气!”有人指责她,见她一眼瞪过去,就住了嘴。

柳枝见状又道:“老头儿,我问你,这饭庄姓什么?”

“自然姓白。”

“哪个白?”

“白二爷的白!”

柳枝嗤笑一声:“白二爷算老几!还不是一个缩头乌龟!”

“你这姑娘,这样讲话可是要遭打的,谁人不知,这京城里做不好惹的人就是白二爷。你初来乍到,还是小心为好。”

花儿坐在那盯着那点菜的木牌子,不理会别人的话,伸手指了几个:“那几个,上菜!”

“饭量不小,别人挨饿,你们可不兴剩饭的!”

“别人挨饿,您怎的不把饭端出去赏了?”柳枝歪着脖子呛他,终于让老头住了嘴。

上菜之时小二对花儿三人道:“咱们白家饭庄,在京城共有四家,东南西北各一家。甭管您住在哪家客栈,到饭庄都不远。”

“你倒是会做生意。”燕好在一边夸他,娇滴滴问他:“那我问你,这京城里哪个茶楼的茶最好?”

“自然也是白家茶楼。”

“这也是白家,那也是白家,怎地?京城被白家霸占了?”

“诸位有所不知,白二爷这两年在京城可谓风头正劲。”

“就连皇上都不知赏了多少美娇娘到二爷府上。”

“你们京城人可真爱嚼舌根子!”柳枝嗤一声,命小二快快上菜。

花儿心道:风头正劲可谓是白二爷真面目,那白二爷何时风头不劲了?骨头先端上来,她饿极,拿起一块就啃,丝毫不扭捏,倒比一个堂堂男子汉还要坦荡。别人看她吃相,忍不住问她:“习武之人吧?来京城做什么?”

“摆擂台。”花儿将啃完的骨头丢到桌子上,眼扫上一圈,问饭庄里的人:“可有人想先与我打一局?”

“不打不打。”

“不打不打。”

无人敢应战。这些年,活在京城里的人愈发谨慎,生怕招惹了什么不该招惹的。随便从街上拎一人出来,只要不是巨贾权贵,几乎都是这等奴颜卑膝的模样。

花儿嘴角动了动:“不打,就不要废话。”

这几个姑娘不好惹,吃顿饭的功夫就唬住了旁人,而她们生怕阵仗不够大似的,临行前那柳枝指着饭庄里的人:“待雪停,可敢来打擂?”

有人小声道:“杂耍卖艺的,倒说得这样花哨!”

燕好则笑了,扯着二位姐姐走进雪中。

京城这大雪的阵仗不比北地的差,不同的是北地的雪莽莽一片,看不出天地模样,而京城的大雪里面,有炊烟四起。三人裹紧了衣袍,在风雪之中走,路过那小二说的最好的茶楼,看到门口正在放热茶,不仅有热茶,还有小点心。

这里倒是有序些,想来是无人敢在白二爷的地盘上撒野。

柳枝问花儿:“尝尝吗?”

“为何不?”

三人站在队尾,等着领一杯热茶喝。那茶楼靠窗边坐着一个男子,男子凶相之中带一些寡情,看人目光很淡,别人与他讲话,多是“嗯”、“啊”应之,若不喜被叨扰,则眉头皱起,旁人便忙有眼色地退下。

面前的火盆过于热了,男子一把推开窗,窗棂上的积雪便簌簌落了,激起一小片雪雾来。这窗开得有气势,排队领茶的人不禁看过去,可那原本坐在窗前的人已起身走了,嫌外面太过喧闹。

“二爷。”懈鹰打楼上下来,递给他一个账本:“这账不对,有人做手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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