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满酥衣(51)

作者:韫枝 阅读记录

“郦酥衣,你不要骗我。”

他的手指松了松。

月色下,男人右手手腕处的银环,正泛着隐隐银光。

郦酥衣心中警惕,往后倒退了半步。

立定后,她抬起头,望向身前比自己高了不止一个头的男人。

晚风轻扬起他的衣袂与发尾。

他就此站在那里,宛若雪中白鹤,清冷孤傲。

她抿唇,心虚地点点头:“好。”

本是极简单的一个字。

当她脱口而出时,一颗心却莫名跳动得很快。

明月高悬,清辉四照。

不止是心跳加快,郦酥衣眼睫轻颤着,甚至感觉分外紧张。

沈兰蘅颔首,淡淡应了一声。

紧接着,只闻一道兰香,男人雪白的衣袖拂过怪石嶙峋的假山。

擦肩而过的那一瞬,对方忽然顿住脚步。

郦酥衣微怔,只见着沈兰蘅伸出手,朝她探过来。

“牵住我。”

适才席间,沈冀的正室夫人小鸟依人,那一双手片刻不离地挽在沈冀臂弯处,二人看上去恩爱无比。

沈兰蘅声音微冷,这一声,倒有几分像是命令。

她还未缓过神,左手便被人就此捉了去。对方固执地攥着她的手,让她也将那柔荑搭在自己臂弯。

少女不敢反抗,只能愣愣地任由对方摆弄。

末了,男人这才满意,微抬起光洁的下颌,领着她走出假山。

长襄夫人那边,宴席已然撤去。

乐姬、舞姬皆已散场,原本热闹非凡的院子,一下变得格外安静而肃穆。

郦酥衣看见,正站在庭院里的智圆大师。

那人一袭袈裟披身,月华皎洁而落,愈发衬得他身上佛光阵阵,庄严无比。

少女的步子不禁慢了下来。

终于见到他们二人,芸姑姑赶忙招呼着。

“世子爷,这是老夫人为您求得的水镜,由智圆大师亲自开光的。您的身子矜贵,事关国本。您将这水镜坠子佩在身上,只要有任何邪祟敢靠近您,都会立马魂飞魄散呢!”

闻言,郦酥衣一颗心不由得“咯噔”一跳。

身侧,方走进庭院的男人脚步微顿,循着芸姑姑的声音,目光亦随着众人落在那一面圆镜之上。只见那镜面清平似水,于月光的映照下,正泛着莹莹的光泽。

那光泽微亮,在这幽暗的夜空之中,竟还有几分刺眼。

刺得郦酥衣屏住呼吸,心中只觉得紧张。

今日智圆大师前来,沈顷提前与她商量过的。

沈兰蘅乃是蛰伏于他身体之上的妖邪,沈顷专门请来了智圆大师,为沈府清除邪祟。

只是……

她连目光都变得万分小心,朝身旁那一袭雪衣、身形颀长的男子凝望而去。

她的手,在适才从假山后走出时,已不自觉地滑到他的掌心之处。二人手指交缠着,紧紧攥合在一起。听了芸姑姑的话,郦酥衣手指的力道不由得加重,一时竟忘了控制力气,就如此狠狠地攥了沈兰蘅一下。

感受到她的异常,男人微微蹙眉,转过头。

“怎么了?”

他的声音很轻,顺着冰凉的夜风,飘至少女耳畔。

郦酥衣后知后觉,自己紧张到失态。

她赶忙摇摇头,抿着唇道:“郎君,无、无妨。妾身只是忽然觉得有些冷了。”

沈兰蘅眼神带着几分探寻,落在她衣肩之上。

所幸,还未等他细细查究,老夫人已出声唤过他:

“二郎,过来。”

当着众人的面,沈兰蘅不能暴露自己。

他深吸了一口气,只能学着沈顷的模样,听话走过去。

长襄夫人道:“二郎,我知晓你一贯不爱戴这些东西,总觉得太过于花哨。但你要记住,你是大凛的将军,你的身子,容不得分毫的怠慢与闪失。方才智圆大师已为你我皆开光了这一面圆镜,你听话,佩戴在身上,可保你平安。”

正说着,她伸出手,自芸姑姑手中接过那一面、已做成玉坠模样的水镜。

沈兰蘅目光垂下。

圆镜清澈,正映照出他那一双精细美艳的凤眸。

如若郦酥衣没有猜错,她想,沈兰蘅应该会喜欢如此亮晶晶、明闪闪的东西。

果不其然,沈兰蘅原本冷淡的瞳眸间,闪过一道饶有兴致的光芒。

郦酥衣屏息凝神,眼看着,那人手指葱白修长,将开过光的圆镜接过。

展绳,系腰,打结。

她的耳边,回荡起芸姑姑适才的话语。

——但凡有邪祟碰见此面圆镜,立马便会魂飞魄散呢!

如此想着,少女一双眼中不由得多了几分期待,朝那人凝望而去。

只见其微微蹙眉,薄唇微抿之间,已然抬起一双浓眸。

郦酥衣心中雀跃不已,抬首望去。

月华似水披衣,轻枝微摇着,洒落一地斑驳的碎影。

而他的眼神……

郦酥衣一愣,登即手脚冰凉。

她断不会认错沈兰蘅与沈顷。

也定然不会分辨不出来,二人各自的眼神。

此时此刻,此情此景。

面前此时所站着的,不是她心心念念的温柔郎君,而依旧是——那本该魂飞魄散的“邪祟”,沈兰蘅!

怎会这般。

怎会如此。

少女“唰”地转过头,朝院中智圆大师望去。

她眼底皆是震愕。

不是说邪祟碰之,立马魂飞魄散么?沈兰蘅如此侵占沈顷的身体,难道不是人人除之而后快的妖邪吗?现下又是怎么回事,他怎么一点儿变化都未曾有?!

还是说……

他本就不是什么邪祟?!

不可能。

沈兰蘅不但如此作恶多端,还如此心安理得地寄居于沈顷的身体里、占据着沈顷应该有的夜间生活。

如若他不是恶魂,不是邪祟。

那又该会是什么?

夜风涌动,郦酥衣眸光亦随之而明烈颤动。

似乎瞧出她心中疑惑,一身袈裟的僧人仅是淡淡摇首,而后双手合十,微阖起双目。

他的神色安适而宁静,犹如那一面圆镜。夜风拂过萧瑟的院,那澄澈似水的镜面之上,不生起任何波澜。

圆镜佩于腰间,沈兰蘅朝她走过来时,带起一阵琳琅轻响。

他低下头,边朝圆镜努嘴,边问她:“好看么?”

郦酥衣思绪凌乱。

她无暇思索,闻声,呆滞地点了点头。

对方一眼便发觉她的不对劲。

不过短短片刻,身侧的少女便莫名跟丢了魂儿似的。

她面上发白,一双唇上更是瞧不出分毫的血色。

见状,沈兰蘅右眼皮无端跳了跳,心想着她大约是身子不适,便唤玉霜先扶着她回房。

至于他自己。

从前望月阁熄灯熄得早,每每入夜之后,整个镇国公府更是陷入一片死一般的沉寂。沈兰蘅从未见过这般敞亮的府宅,更从未见过宅子里乌泱泱地围满了这一大批人。他心中万分新奇,便想着趁此机会,多在沈府里面走动走动。

宴席散去,老夫人回房休息。

他屏退魏恪与众侍仆,兀自走在沈府的林径之上。

这几日京都冷雨连绵,这场雨终于在白日有了止歇。此时月色明朗,可甬道之上仍有些积水。沈兰蘅步履缓缓,小心避开那些水洼,漫无目的地朝前走去。

穿过前堂,再往西边走,是先前那一座假山。

再向西边一些,是沈冀的望晖阁。

沈兰蘅并未走进望月阁。

他脚下步子拐了拐,绕开那一所阁院,再朝西边缓缓步行。

沈府比他想象中,还要大上许多。

庭院连接着庭院,林径直通着林径。如此七拐八拐,他已记不清自己现下所在何处。

是在哪一间院子,哪一条道儿上。

但无妨,反正他是在自己家,又走丢不了。

他慵懒地抬起头,打量起周围的景致来。

此时正值隆冬,百草枯萎,院中不见一点葳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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