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之笼【CP完结】(6)

作者:海森堡的门徒 阅读记录

他们脚旁的那匹鹿逐渐停止了抽搐。它流出的暗色血液濡湿了干草,棕色的云朵从它的眼睛里游过。

这天晚上,长庚因为受了鞭伤,没有去祭拜宴,而是躺在床上休息。

他将一只胳膊枕在脑下,盯着手中的丝帕出神。

这条丝帕以桑蚕丝织就,是母亲的遗物。它用的是双面绣法,正面的鹭鸶从背面看是丛金色月季,帕角绣有“庚”的字样。

长庚的伤口涂满了药膏,像有人在呵气,令他发痒。但此时他更在乎咀英阁中那昙花一现的怪客。他想知道那人是谁,为什么会住在房梁上。也许那人是阁里的精怪,不然怎么会如此神出鬼没?

乳母曾跟长庚说过不少与皇宫相关的志怪故事。这座皇宫是如此古老,以至于一个不起眼的青石板下,都可能埋葬过被仇杀的尸体。长庚觉得,那怪人也许知道的与乳母一般多,如果能再见他一面就好了。

他单手笨拙地把手帕叠好,掖进衣襟,闭上眼睛,呼吸渐渐平缓。

远方的平原如虚影般起伏。一只鹰从月光下滑过,孤唳消散于夜色中。

猎场的主营帐内,祭典宴被肃穆的氛围笼罩,无人饮酒、对乐。帐中央摆着复刻雁起山脉的沙盘,上插有代表众骑兵营的各色小旗。帐篷穹顶织就黄道十二宫的图案,繁复精密。

皇帝端坐于红木宝座上,他身后是大理石屏风,黑白纹理交织出一副绝壁云海图。

参与这次狩猎的官员与皇子们低垂头颅,不敢发声。梁辰极似是感应到皇帝的注视,上前一步,猛然跪倒在地。

他狠狠地将脑袋砸向地面,连磕了三下,最后抬起头,额上满是朱红的淤印。

他咬牙克制住胸中的愤懑,努力保持声音的平稳。

“我的错,我一人担。”

站在梁辰极身旁的二皇子梁崇岳跪倒,稳稳地磕过一头后,沉着地说:“父皇,此事非三弟一人之过。儿臣作为兄长,没能履行看护弟兄的义务,难辞其咎,请父皇降罪。”

帐内众人纷纷跪倒。步蘅虽知此事与自己毫无干系,但也只好照做。她心中闷闷不乐,明明三哥一鞭伤了长庚哥,她为什么要和别人一起为他求情?

众人齐声道:“请陛下降罪。”

皇帝猛地一拍龙椅站起,却眼前一阵发黑,不由地跌坐回去。他扶住脑袋,听见有人在呼喊,却没法做出回应。血液在他的耳腔里翻涌,像是涛声。他意识到自己老了,甚至都无法发怒,只能被迫看着梁叔阳的下半生在床榻上度过,而无法像年轻的自己,站在涯远关的箭楼上眺望雪原的景象。

皇帝伸出一只手,止住众人的聒噪。他睁开眼,一一看过他的儿子。太早了,少崧还没有做好出征的准备,而其他人……他捏住眉心,深深地叹了口气,希望自己能够活得再久一些。

夜里,长庚睡不着觉,便独自去了马厩。他没有马弁,所有杂务都是自己做。皇子们刚学骑术时,还每日喂马洗马,但半年之后,只有长庚还在这么做,直到现在。

满月明亮,将一切照得澄澈。寒风把长庚的头发吹得偏向一侧,他拉紧披风的领口以御寒。

一伙打更的士兵与他擦肩而过。士兵们没认出他是皇子,只当他是哪个大臣的儿子,便玩笑地说:“真是贵胄子弟,起夜也不愿用夜壶,非要绕远路去茅坑。”

长庚笑笑,不与他们计较。

远远地,马厩里的当卢便闻见他的气味,轻声嘶鸣。长庚走过去,解开它腹部的绳子,将鞍卸下。当卢晃了一下脑袋,鬃毛随之舞动。它偏过脑袋来看长庚,眼睛像琢磨得很光洁的墨玉。仅看着这只眼,长庚就能明白它的心思。

他抚摸着当卢的鬃毛,轻声说:“太可惜了,我们每年只能出来一次。我想看看夏天的草场是什么样的。听说夏天草原上的野花很好看。不知道那时候有没有蝴蝶,我还从来没有见过呢。”

当卢用鼻子轻轻地推了一下长庚的腰眼,逗得他发笑。

他拿起粗毛刷,踮起脚,去擦拭马儿背部的泥块。因为不能用右手的缘故,他刷洗得比以往更慢,但这也让他更有耐心。

“不知道回宫之后,还能不能在书阁碰到那个怪人。我还没有告诉步蘅这件事。你说我要不要告诉她?”

长庚将马刷在桶里蘸了点水,再擦去当卢腹部的泥点。

“算了,回宫之后,我也没有能再见到她的机会,也不知道她现在是否好点了。”

当卢沉默的聆听让长庚逐渐沉静下来。

见到怪人的秘密在他心里像是一颗种子。自从拥有了它,一切寻常景致都开始有所不同。每日可期的生活,忽然变幻莫测起来。每天夜里,他都会做不同的梦。有时梦见侠客过招,有时是蓑翁独航,还有一次,他梦见自己来到一处荒院,院中有二人正在清谈,却忽然争吵起来,拔出配剑格斗。这些梦,他醒来时多半都忘记了,只觉得梦中的那些人物,似乎是不存在于世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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