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瑟(33)

“我……我就是去后山玩了一阵子,我就是……”施无端的眼睛被他方才一番使劲搓揉,显得更红了,竟真的有了些许泪痕,语无伦次地说道,“我偷了师父的鸟给小离子玩,怕他打我……师叔,我师父呢?”

碧潭微微眯起眼,施无端心里一慌,唯恐他看出什么来,便做抬袖子状,使劲在自己的眼睛上又抹了一把:“师叔,我师父呢?”

碧潭轻轻抚着他的头顶,叹了口气道:“你瞧见祠堂里的排位了?”

施无端抬头看着他。

碧潭便站起来,在他身后轻轻推了一把,口中道:“也罢。”

便将他带到了祠堂中,棺材还没钉上,施无端只往里瞧了一眼,便往后连退三步,浑身都发起抖来。

那养育了他十多年,教导了他十多年,打骂了他十多年的师父,那每每在他闯祸时气急败坏地拿着戒尺追打,每每在他有所进境的时候拈着胡子微笑的师父,就那么毫无生气地躺在棺材里,和陆程一样……

死了。

碧潭一只手按着他的肩膀,将他半搂在怀里,低低地说道:“你师父正在修行关键时期,你突然失踪,他寻你不着,便连闭关静修也不肯,这才急怒攻心,竟一病不起……唉!我们师兄弟几个事务繁忙,竟没发现他近日微现了走火入魔。他……他……”

分明是道祖手书令他下山寻找江华散人的!

施无端觉得自己肩膀上好像盘踞了一条毒蛇一样,身上颤抖得更厉害了。

对方后来又说了什么,他已经完全听不见了,碧潭见他这幅模样,便垂下头,脸上有什么东西晦暗不明地闪过,又交代了几句,便叫人带他下去洗漱休息了。

施无端狠狠地咬破了自己的舌尖,重新打起精神,竟发现他们仍然将他安排在以前和师父一起住着的院子里。

院中硕大的星盘中,所有的星子都变成了普通的沙硕,所有的星丝都全部枯死。

施无端只看了一眼便木然地移开了目光,若说方才他心里还存着一丝不愿意接受的侥幸,瞧见这个也就彻底死心了。

师父说过,星盘推演天机,乃是世间至灵物,有些逢了机缘,甚至会认主,认了主人的星盘,便是与主人共存亡的,只要主人一丝魂魄还在人间,它便不会光华散尽。

那么如今看来,这漫天星辰,与他的师父竟是再没有半分牵扯的了。

第十七章 山中 …

施无端那日夜里,进了自己的屋,把兔子精和翠屏鸟撒开,就像是脱力似的,一屁股坐在了床上,只觉得脑子里一片空虚——仿佛是刚刚用得太过了,这会已经不会想事了似的。

约莫有一盏茶的功夫,他才慢慢反应过来,心里难受起来,就像是一睁眼,整个世界都颠倒了似的,他觉着自己抬头看看前路,前面都让浓雾给填满了,再回头看看后面,又只觉得那些曾经发生过的事都不是真的。

施无端坐在床边上,捂住胸口,嘴角忽然往下咧了咧,想要嚎啕大哭一场,可是表情才到位,哭声还没酝酿出来,他又想起了什么,战战兢兢起来,使劲伸手在脸上抹了一把,把鞋蹬了,光着脚,做贼似的溜达到地上,小心翼翼地趴在窗户边上,四下看了一圈,发现屋门口院子里并没有人监视他,这才放心下来,打算坐回去接着哭。

可是坐了回去,又发现方才酝酿出来的眼泪又给憋回去了,堵得他难受极了。

这两天一宿发生了太多的事,他实在是又困又累,便一头倒在床上,脑袋才沾着枕头,便迷糊了起来,半睡半醒间,他忽然一激灵,大汗淋漓地又清醒过来,一翻身打开自己放在一边的包袱,将星盘抱在怀里,又掏出了一把小匕首,藏在枕头下,同脑袋挡住了,一只手夹在那里,这才松了口气,重新躺下。

第二天,碧潭叫人给他送来了衣服,施无端迟疑了一下,趁着别人不注意,把衣服放在鼻子下面仔细闻了闻,闻不出有什么问题,才披麻戴孝起来。

他一离开道祖的院落,便有人似有意似无意地跟着他,施无端心里盘算道,看来要跑是暂时不行了,他们打算怎么对付我呢?

他似乎很有些喜怒不形于色、七情不上脸面的天赋,只是活了十多年,向来是跟谁都好好的,第一回对别人心怀芥蒂,这天赋便显露了出来,别人只见他安安分分地在灵堂里给道祖守灵,脸上不见泪痕,却隐隐透出一股子死气沉沉的阴郁味道,竟有些不像个孩子了。

碧潭暗中观察了他好几天,发现这个淘气猴子忽然不声不响了起来,整个人竟不一样了,好像一夜之间便从一个毛孩子变成了个少年。施无端原本是个无风也要起三尺浪的货,跟谁都自来熟,熟了以后一张嘴就不消停,这回回来,竟不大愿意和别人说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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