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破狼(256)

等他一觉醒过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顾昀眼前一片模糊,周遭的声响也都听不太清,他才一动,旁边一双手便伸过来,先周到的给他喝了两口茶水让他醒神,随即又将一碗味道熟悉的药递到了他面前。

不用问,顾昀也知道来人是谁。

顾昀没什么精神,睡了一觉身上更乏,没心情理会长庚,接过来一口干了,又倒回到枕头上,专心致志地闭目养神,等着药效发作。

长庚就安安静静地坐在一边,以手指代替银针,不轻不重地在他头颈间的穴位上流连,顾昀被他按得昏昏欲睡,感觉自己心头一点清明像是盏风中摇摇欲坠的灯,燃烧得断断续续的。

片刻后,逐渐清明的耳力与绵延不断的刺痛感同时升起来,顾昀这才彻底清醒过来,不由得微微皱起眉。

长庚手上的动作一停,低头在顾昀皱起来的眉心轻轻地吻了一下,试探似的一触即放,随即可能是见顾昀没什么反应,他胆子渐大,顺着顾昀的鼻梁一路细细碎碎地吻了下去,最后落在那微微含着清苦药味的嘴唇上。

顾昀刚喝完药也没漱口,正满嘴苦意,不太想亲他,于是微微偏头躲了一下。

谁知这不怎么明显的一躲不知怎么就刺激了长庚,他方才安静沉默的气息骤变,呼吸陡然急促起来,手上下了死力气,狠狠地把顾昀箍在自己怀里,带着一点说不出的绝望意味,一股脑地侵袭过来,仿佛不是要吻他,而是有什么深仇大恨地撕咬。

顾昀伸手去捏他的后颈,却被长庚中途一把扣住手,强行按在榻上。

这还蹬鼻子上脸了。

顾昀皱了皱眉,侧身一带将长庚的胳膊肘带到了床沿上,不轻不重地一磕,正磕到他麻筋,长庚果然抽痛,本能地松了手,然而下一刻又不管不顾地缠上来。

顾昀一格一扣,以擒拿之术治住他:“这是什么地方,你发什么疯?”

长庚气息粗重得吓人,死也要扒着他不放,被擒住也不肯放手,依然执拗地掰着自己的胳膊去够人,手腕扭曲到一定程度,“嘎嘣”一声响,他那股宁可自伤自残也要不肯退避的执拗着实让人胆战心惊。

顾昀当然不能活活拧断他的手腕,然而他手上力道稍一松,长庚就扑了上来,似乎要把人困在床榻间方寸的地方,他居高临下地紧盯着顾昀,眼神像饿狼似的。

又是贪婪,又是害怕。

像是要不顾一切,又像是随时紧张戒备着什么。

顾昀本来模糊的视线逐渐对上焦距,四下已经能看清了,才知道自己不知不觉睡了一整天,天亮时候歇下,此时已经是黄昏稍过,暮色渐合。

他在光线暗淡的地方看了看长庚的眼睛,并未在他眼中发现那不祥的血光和重瞳,便知道他此时是清醒的,纯粹是找事。

相峙了不知多久,长庚目中凶狠之色终于过路潮水似的平息了,而一股无法言说的哀求之色却慢慢拨开浮沫露出来:“子熹,我……”

顾昀冷冷地问道:“你什么?”

长庚在他的目光中不由自主地瑟缩了一下,慢慢放开他,整个人僵直如木偶,微微闭上眼,颓然坐在一侧。

他在顾昀身上实在太敏感了,敏感到顾昀什么话都不必说,一个眼神就能让他肝肠寸断。

沉默在小小的营帐中蔓延,好久,长庚才在一片落针分明的死寂里低声说道:“这回南下,我要逼李丰站在我这一边,要试探朝中世家门阀到底能掀起多大的风浪——那些人因循守旧惯了,内里也不是铁板一块,在京城中动作太大了容易遭到反弹,不如以江北为破口,引他们自己掉以轻心地分化上钩。我还要借机推新贵上台,等着下一步彻底排除异己,清理朝堂。”

他三言两语间仿佛有暗潮席卷而过,独独不提“安顿流民”四个字,好像赌气似的避嫌,故意不肯说自己一点好意,怎么阴险狡诈、怎么卑鄙无耻,他偏就要怎么说。

谁不知道雁王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只要他愿意,张奉函那种老刺头都能哄得服服帖帖,而此时面对顾昀,他却感觉自己变成了一个年轻版本的张奉函,专捡顾昀不爱听的说。

而他开了口,便一发不可收拾起来,稍稍喘息片刻,继续口不择言道:“这批新贵是我用烽火票捧起来的,趁着国难聚集成党,往后根本不必苦心扶植,只要稍加照拂,必能因势利导地成一股大势。他们会迫不及待地把旧朝政与旧制度搅个天翻地覆,我要自武帝始便由皇帝一人乾坤独断之例彻底断送在这一代,至于李丰,他爱怎样怎样,李家人全死光了我才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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