麟趾(23)

幕僚跟着慨叹:“文德帝对亲子尚且如此,何况功臣?”

乐弼哂笑,带了几分幸灾乐祸的意味:“你且等着瞧吧,有我与萧豫起头,必还会有人起事,我倒要看看,贺遵打下的江山,是不是要二代而亡,毁在贺聿手里头!”

……

贺湛不知道自己杀了多少人。

起初,他还会在心里默默地数,但后来他就完全放弃了。

城下乌泱泱的叛军,一波接一波涌上来,仿佛永远也杀不尽。

贺湛一开始用的是弓箭,但后来,随着叛军架梯登城,用木桩撞城,人数越来越多,射箭就显得太迟缓了,贺湛不得不换上长刀,与那些爬上城楼的叛军近身激战。

起初他还有些手软,渐渐地,那一丝怯意消失无踪,胆气也慢慢消耗殆尽,余下的便只有麻木。

敌人的血溅上了脸颊,还有些温热,他顾不上擦,又挥刀杀向新的敌人。

哀嚎声此起彼伏,分不清是守城的士兵,还是来自叛军。

肩膀传来疼痛的感觉,贺湛顾不上回头,更未曾思考迟疑,直接反手一刀,对方惨叫倒下,手中长刀跟着落地。

贺湛重重喘一口气,往后退了几步,背贴着墙根,快速回头察看了一下伤势。

刀口有点长,但没有伤到骨头。

他从怀里迅速掏出一卷布条,用嘴咬住一头,一层层缠绕在伤口上绑紧打了个结。

布条是贺融让贺嘉提前准备的,开水煮过了,为的就是以防万一,让贺湛能及时给自己包扎止血,否则战场瞬息万变,一旦受了伤,哪怕没伤及要害,都有可能失血而死。那会儿他还不以为然,觉得自家三哥太婆妈,但此时此刻,他只有满心感激。

能登上城楼的叛军还不多,贺湛他们死守着最后一道防线,局面尚不算太快,但再这样下去……

眼见几名叛军又要登上城楼,周围又都是交战的士兵,没人能抽手去迎战,贺湛咬咬牙,再一次冲上去。

……

“叛军绝不止两万!”

饶是一贯淡定的周翊,这会儿也有些急了,来回踱步之后,又忍不住第三次问贺融:“大公子与二公子还没回来吗?”

贺融摇摇头。

周翊:“已经整整一天一夜了,攻城就没停下来过,府兵全上了,稍懂武艺的男丁也都填上,还是不够用,说句泄气的话,我怕竹山撑不到日落。”

“恐怕是叛军攻下上庸之后又收编了不少人!”

坐在旁边的杨钧更是忧心忡忡,他不时望向贺融。

后者低着头思索,并未接收到他的眼神。

因着杨钧献粮和谭今抄家,竹山现在的存粮是不缺的,但比存粮更为紧迫的是形势岌岌可危,谭今按捺不住,已经到前线去鼓舞士气了,余下他们几个杀不了敌唯恐添乱的,只能在这里心急如焚地等着消息。

三人都是彻夜未眠。

比起杨钧和周翊,贺融要显得更加困倦,不良于行的那只脚也冰冷得几乎失去知觉,但他什么都没有说。

贺僖从外头奔跑进来:“三哥,你要的人,我已经找来了!”

什么人?杨钧和周翊面面相觑,不明所以。

贺融却起身过去,附耳对他说了几句。

贺僖迟疑:“这样有用吗?”

贺融:“总比什么都不做好,照我说的就是了。”

贺僖答应一声,转身又跑出去,风风火火,连杨钧和周翊都没打招呼。

……

城楼那头,依旧硝烟弥漫,喊杀声震天。

谭今被兵士护在身后,看着不远处双方拼死搏斗的场景,一面是焦灼忧虑,一面又是悲观自怜,心想自己今天恐怕要交代在这里了,也不知殉城之后,朝廷会不会给自己追封个什么谥号,毕竟自己只是小小一介县令,不是什么朝廷大员,又想到司马匀那厮,连一点援兵都不肯派,不由在心里将对方祖宗十八代从上到下全部问候了一遍。

贺僖匆匆奔上城楼,上气不接下气:“县、县尊!”

战争更能拉近彼此之间的情谊,大家同坐一条船,谭今现在与贺家人也算熟稔,见状就皱眉:“你不在城下帮忙,跑上来作甚!”

贺僖将他身后的中年人让出来:“这位是本城大名鼎鼎,铁口直断的黄半仙!”

谭今的脸直接就黑了:“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来胡闹!”

贺僖忙道:“黄半仙之名,半城人都有所耳闻,他算卦极准,从不落空,我让他给咱们竹山算了一卦,大吉!”

那黄半仙长须飘飘,身在战场也不怯懦,倒真有几分半仙的风范,闻言就接道:“无妄,往吉。只要一往无前,必有贵人相助,逢凶化吉。”

谭今也知道黄半仙在竹山很有名望,因为想去问卦的人太多,对方还限制了次数,每日只起三卦,初一十五不看,就这,想找他算卦的人都排到明年去了,但谭今没想到黄半仙这次居然没有跟着逃跑,还被贺僖找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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