眉目如画(5)

和尚依旧一副佛前听教的虔诚模样,漫天香粉里,眼观鼻鼻观心,世间红颜俱是白骨,心中唯有那端坐西天的菩萨是真神。

这边的花娘还不肯死心,那楼里的艳丽舞姬已急不可待,盈盈秋波暗送,纤腰款摆似风舞杨柳:「大师,我可及得上那极乐界里的飞天?」

和尚不抬眼不驻足,朱红小楼下徐徐行过,不带走一丝风情。

典漆在他身侧冷眼旁观,亲眼瞧得他行到小蓬莱楼下,亲耳听得那楼中一阵环佩叮咚,悄无声息地,临街的格窗细细折开清晨天光般一线缝隙,一张女子的面孔花开般一闪而逝,只这惊鸿一瞥,便胜过人间无数绝色。

她说:「大师请留步。」声如出谷黄莺,清脆似雨打铜铃,绊住了楼下所有车水马龙,却唯独留不住一心向佛的和尚。

她又唤:「大师……」娇滴滴软酥酥,如花香扑鼻如甘霖入喉,只这一声便能退了千军万马。

看尽世间百态的灰鼠心中慨然而叹,未见其人便先拜倒在其声之下,真真叫做尤物。

和尚不抬头,前行的步伐却终于漏出一分凝滞:「阿弥陀佛。」他高宣一声佛号,声若洪钟,威严不可一世,彷彿能降伏万千妖魔,又似乎只是要鎭住自己的心。

楼中终于不闻任何声响,只那格窗还开着细细一线,美人应还伫立窗前,却被那苍白窗纸模糊了面容。久久地、久久地,典漆觉得自己似乎能听到那美人心中一声悠长的叹息,窗缝中蓦然飘出一方薄如蝉翼的丝帕,像是要挽留和尚远去的背影,晃悠悠地一路被风吹着落向和尚的肩头。

「真是个无情无义的和尚呀。」灰鼠着实惋惜。

在丝帕即将落下的刹那,和尚始终平稳均匀的步伐忽然拉大了半步,帕角堪堪擦着他的肩头坠下。摇摇落地之时,蓦然又起一阵秋风,抄起丝帕打了几个卷,远远地飞走了。

「是朵莲花。」典漆忽道。

「啥?」傻乎乎的小捕快还在踮着脚尖四下寻找着那方丝帕。

「那丝帕……」典漆眨眨眼,一双灿若星辰的眼中眸光流转,「我看到了,上头绣着朵莲花。」

「哦。」武威还是不明白。

典漆看着他眼中的懵懂笑:「笨。」

小捕快委屈地摸着头皱眉:「我确实不明白呀。姑娘的帕子上不都绣着花吗?」

典漆不搭话,再度抬头看楼上。漆作朱红色的窗框被一只白皙玉手紧紧握着,窗缝被拉大,那始终隐在背后的美人终于现出了真容。街中有好色之徒瞧见了,高声大喊:「倾城姑娘!」

本城花魁倾城,说是有闭月羞花之貌沉鱼落雁之姿。那小蓬莱的泼辣老鸨不知从何处将她请来,倾城一出,自此城中论及美貌,便唯有「倾城」二字。凡夫俗子没钱踏进花柳巷,酒醉后亦要大声乱嚷几句:「待得老子有了钱,倾城算什么?一并买回家去乖乖给老子端茶倒水!」

听得叫声,路人纷纷举目仰视,争相一睹花魁芳容。

她亦不躲,伸手死死抓着窗框,目光直指长街深处,执着一如和尚脚下的修行路。她一身绿衣白裳清丽脱俗,不知是天生或是刻意妆饰,眉间微微一抹淡红更增风韵。若脸色不是这般紧绷,便彷彿是佛祖金莲池中一朵初开的水莲花,庸脂俗粉断断不能比肩。

「小武。」典漆看着美人慢慢消失在众人的议论声里,慢慢道,「你知道,为什么书里会有那么多妖怪喜欢上书生吗?」。

「为什么么?」小捕快歪过头问。

「因为啊……因为妖怪多情呀。妖怪比人更多情。」

「真的吗?」

「骗你的。」

在小捕快单纯美好的内心世界里,无奈铺天盖地。

「小武。」灰鼠又问,「你知道,为什么妖怪要吃人吗?」

「为什么呢?」小捕快的脑袋又从左边歪到右边。

「因为啊……因为如果不吃人,妖怪会现出原形的。」

「咦?骗、骗人的吧?」

「你说呢?」少年学着他的样,歪过头,亮晶晶的眼睛弯弯的,像天边的月牙。

「一定要吃人吗?」小捕快傻傻地问。

「世间哪有不吃人的妖怪呢?」午后灿烂的阳光里,灰鼠轻快的笑容中慢慢浮起几许阴暗。

茶馆里的老妖怪今天说的是一段书生和狐狸的传奇。他说,书生是个好读书的傻书生,某一夜在灯下读书,却听屋外有人敲门,打开一看,门外正站着个漂亮无比的艳丽女子。此后每一夜,女子都会过来敲书生的房门,陪书生念书,为书生磨墨,红袖添香,灯影成双。

原来她是城郊林中的狐女,仰慕书生的人品高洁,于是特来相许。自然,书生娶了她,随后又得了狐狸家丰厚的嫁妆,从家徒四壁一跃而成坐拥百顷良田的富户。书生与狐女的结局总是完满的,他们一同远遁山林逍遥自在,从此只羡鸳鸯不羡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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